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写不完的温柔 作者:万斯年曲 文案 时光渐行至远,已经走过青春尾端的我们,是否还能在现实与纯真交织的晦涩漩涡里,保留最初为一个人悸动的能力? 当我写下第一封情书,我不知道,二十七岁的我们和十七岁的你们其实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依然想爱、期待爱、敢爱、不辜负爱,更没想到,还会有第二封、第三封…… (题外话:这个故事原名取地是《情书》,觉得毫无特点,就改成了现在这个。。。。)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酒媚 ┃ 配角:郁临深,柯梁爱,郑辛远,酒舒等 ┃ 其它:一见钟情,怅然若失 ==================   ☆、1-1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我重新对这个故事做了一点修改,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不少地方表达欠缺,需要完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马上要放新的故事上来,新故事和这个故事会有一点点联系。   接到酒舒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温暖惬意的Red咖啡馆。   我第一次来这家咖啡馆还是在大四那年的寒假。那一天,交往了两年的男友打电话提出分手,我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心里似是被人打了一拳,耳朵也像是被人捂住一样,突然听不清楚周围的声音。等我想起来我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电话那端曾经对我甜言蜜语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我很想哭,却没有眼泪,我想大声尖叫,又害怕爸爸担心。   之后我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希望寒风可以让我回归理智。我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小巷不停穿梭,不去看路边光秃秃的枝桠,不去看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自动过滤掉小商店门口音响里发出的震耳的新年贺岁歌曲。   等脚底传来酸痛感,我才想起来打量四周的一切,打算找个地方歇歇。一抬头,一间门口挂着两只喜庆的大红灯笼,装修却颇为西化的咖啡馆映入眼帘。这两只打眼的红灯笼与一个小资的咖啡馆搭配在一起很不伦不类,却给我一种特别的亲切之感,也许只是因为一切在别人眼里看来顺眼的东西,当时的我都觉得难以忍受,反倒是这些看起来别扭的东西可以压制住我的不满。   我推开玻璃门,头顶的风铃随着我的动作“叮咛咛……”响了一路,很快被店内轻缓的音乐声淹没。   温暖的空气包裹住我。   一个穿着红色蕾丝连衣裙的女人携着丝丝缕缕的香气款款而来,脚上配着一双同色系的细跟高跟鞋,衬地一双腿肤白如雪。我一时忘了往里走,只顾盯着她的腿看着,接着视线内那双笔直的腿在离我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住。我猛的回过神,有点尴尬地抬头看着她。   “怎么不进来?”   我听到她这样和我说话,然后我终于哭了出来,在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女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哭出声。   那天,咖啡馆的老板红姐陪我说了很久的话,请我喝了苦涩的、并不香浓的咖啡。她什么都没有说,一直听我絮絮叨叨地说这说那。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面前吐出那些抱怨。后来我想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千万种姿态,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却莫名地让人信任。于我而言,红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后来我没事就来咖啡馆,店里不忙的时候,她会陪我聊天,无暇顾及我的时候,会让我一个人选个位置独自看风景。或许是我们的认识开始的很莫名其妙,所以由此了开始一段很奇怪的友谊。我们什么都聊,大半她都只做倾听者,但我并不介意,我会告诉她自己的心事、烦恼,偶尔她会说一点自己的看法,没有任何说教的意味,完全不拿我当幼稚的女孩看,而是把我摆在和她平等的位置上相处。   只可惜,后来咖啡馆易手,红姐据说也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为此还难过了一阵。在我们两个人断断续续的接触中,并没有相互交换任何联系方式,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而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我和她最后一面说了什么。   一切都没有变。咖啡的味道还是苦地让我舌头发麻,循环播放的歌曲还是引人惆怅的情歌。但我知道,有什么地方变了,不是因为门口那两只俗气的灯笼终于被收走了,而是因为那段奇妙缘份的结束。   这次是我知道红姐离开后,第一次来到Red咖啡馆。室内暖意袭人,透明干净的玻璃窗隔断天地之间涌动的寒意。   时值三月下旬,C市的气温依旧很低,街道看着仍然有着萧索寒凉之意。明明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因为近来天气阴沉,看着像是落日傍晚。虽是周末,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加上咖啡馆的位置较为偏僻,人影更是稀少。   阿妹的歌曲早被轻缓的外国音乐代替,女歌手的声音磁性慵懒,有催眠的功效。   “阿媚,在想什么?”   我一直没有看坐在我对面的人,只是捏着银色小勺,心不在焉地慢慢搅拌杯碟上的咖啡。   突然的出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取出勺子,放在一边。抬眼看着郑辛远,他的咖啡原封不动,我想他肯定预感到咖啡的味道不会太好。因为他和我说过,他喜欢品尝咖啡,可以说在有关咖啡的知识上算是半个行家。   我笑了笑,说:“没什么,想起了一点过去的事,”我用眼神示意他眼前的咖啡,努努嘴,“我得和你说实话,这家店的咖啡可能不合你的口味。”   “但你依然很喜欢这里,不是吗?”   我很诧异,这是我和他第一次一起走进这里,我也没有说过自己以前来过,坐下以后,我就一直在发呆,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这里的。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评价:“的确……很难喝。”   我看他皱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知道难喝就别喝啊。”   “可是你笑了,这点苦吃一下还是值得的。”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笑下去。我拿起勺子,继续搅拌那颗破碎的看不出原形的“心”,慢慢收回脸上的笑。   郑辛远轻轻叹息,我想他是不想让我听见,但我还是听见了。我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来缓和再次安静下来的气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里的?”   他撑着额头,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我提的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似的。我再次被他的样子逗笑,但这次努力忍住了。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喜欢还是不喜欢,通过一个人的眼睛都可以表现出来。”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但我不愿意承认:“我只是因为以前来过这里而已,觉得这里的歌很不错。”   他笑起来:“好吧,你的确——”他突然不再笑,盯住我的双眼,轻轻地说,“很特别。”   他把“特别”两个字说得很慢,一双眼睛仿佛盛着惊涛骇浪,却又静如平镜。   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再平常不过的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都会带上若有似无的暧昧,只是这种暧昧是有距离的,并不让人感觉轻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对我这样,但我可以肯定,选他做我的男朋友是一个不错的决定,至少我觉得自己是被喜欢着的。   我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奢望它的味道比之前好,但我还是失望了,它一如既往地难以下咽。我突然想念红姐,想念她抱着双臂,抬着下巴听我讲话的样子。如果她在的话,咖啡的味道肯定不会让我这样无法忍受。      ☆、1-2      “辛远,你爱我吗?”   他有点意外地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问这样一个问题,事实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幼稚的问题……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隔着桌子伸出手,紧握住我的手。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做,条件反射般地缩回手。手边的咖啡杯被打翻,黑浓的咖啡沿着桌沿倒在我的白色羽绒服上。我看着滴滴哒哒往下滴的咖啡,一时间忘了反应。   郑辛远快速走到我身边,拉起我,抽出纸巾替我擦拭,但惨状已经无法挽回。   他把纸巾攥在一起,扔进垃圾桶,向我道歉:“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低头看着衣服上那一大团说不出形状的污渍,笑着说,“没关系,就当作晕染吧,挺有创意的。”我叫住路过的服务生,让他收拾干净桌子,又点了两杯一样的咖啡。   我认识郑辛远快一年了,但真正成为男女朋友还是两个月前的事。郑辛远在本地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但据他所说,他的那位朋友除了出资外,其他一概不管,所以什么事情都得他自己亲力亲为。他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年轻有为,加上他上佳的外形和气质,说得上是单身女人追逐的对象。而我自从大学毕业后就进入本市一家生产和销售为一体的塑木制品公司工作,现在是公司销售部的经理。   我和他相识于一次春游,但后来想起,那最多只能算是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去年四月,我和几个同事一起去郊外骑车短途旅行,而郑辛远这个老板也带着自己的员工去那里放松心情、缓解压力。我的一个女同事不小心和他的一个员工撞在一起,发生了点争执,他这个老板表现得非常绅士,在叮嘱“肇事者”道歉后,也主动上前向我们道歉,好在没有人受伤,有惊无险,加上他认错态度很好,所以我那个女同事便不再计较。但后来她却悄悄告诉我,她不计较纯粹是因为他帅气的外表。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本地举办的一个小型聚会上,我的老板极力劝说我陪她出席,到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聚会是为本地成功的创业者举办的,但反悔已经来不及,既来之则安之。可更让我震惊的是,我的老板竟然指着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男人,在我耳边说:“看到那个人了没?他是明青一个朋友的合伙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着那个有点熟悉的侧影,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是想给我介绍男朋友吧?”   “不然我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把你带到这里来?”   我哭笑不得,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心情:“大老板,你们这样的精英人士,我高攀不上,我还是走吧。”   我转身往外走,却被她抓住手臂:“阿媚,就当多认识一些朋友吧,没什么坏处。”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我完全没那方面的想法:“饶了我,姐姐。”   我嘟嘴冲她撒娇,然后我看到那个侧影转过身来,看向我们,他举起酒杯向我们微笑点头。我尴尬地收回翘起的嘴唇,再不听老板的劝,匆匆离开。   就在我即将忘记那次见面,却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很坦诚,我除了在心里骂老板爱管闲事外,只好陪着笑应付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我虽然讨厌男人的招蜂引蝶,但是却对郑辛远的行事挑不出错。他像朋友一样和我相处,隔一段时间约我出去一次,举止礼貌绅士,从未有任何逾矩的表现。我也开始享受这段没有压力的友谊。直到两个月前,他正式地请求我做他女朋友,我才答应。   郑辛远还在抱歉地对我笑,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混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学着在一段感情里去尝试付出。郑辛远对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是我的男朋友,温柔体贴,外形俊朗。身边的每个人都说我的眼光很好,觅得了良人。如果势必要走进婚姻,他会是很好的对象。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用实际行动表明我的诚意和决心?   “辛远?”   他本来是靠在沙发背上的,听见我唤他,身体向前,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距离突然一下子拉近,我鼓起勇气,趁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朝他凑过去,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也许是室内的温度太高,我能感觉自己嘴唇上传来的热意。郑辛远愣住了,继而转为惊喜。他伸出双手,很用力地包住我的手,开心地看着我,露出一口白牙,我能从他荡出涟漪的眼波里看到自己的脸,突然一下子有点脸红。   “This love is good,   This love is bad,   This love is alive back from the dead......”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刚升起的一点暧昧气氛。我抽回自己的手,不大自然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接起电话。   “喂。”   “阿媚,”酒舒的声音远远地隔着手机传过来,“我离婚了。”   我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我看到郑辛远很讶异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离婚了。没事的话,待会到我这儿来一趟,我有事和你说。”   酒舒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应该出口安慰她,总之我肯定得说点什么,但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问。   “好,我一会儿过来。”   我盯着挂断的手机发了一会儿呆。郑辛远坐到我身边,轻声问我怎么了,我的脑子很乱,随口敷衍道:“没事。”   他担忧地看着我,我扯出一个笑:“真的没事,是我姐姐,她说她心情不好,叫我过去陪她。”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那我现在送你过去?”   “不用!”   可能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他的眼神闪了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对他笑笑,匆匆站起来。   他也站起身:“我先去结账,我们一起出去。”   这次,我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坐上出租车,回头看到郑辛远站在冷风中正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表情模糊。我疲惫地闭上双眼,想着酒舒离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1-3      酒舒结婚后住在城南,这是母亲在酒舒结婚前提出的要求。她害怕女儿结婚后离自己太远会受欺负,便要求男方在城南买一个房子,婚后住在那里。男方没提出任何异议,皆大欢喜。   我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   这里离市区较远,环境清幽,适宜养人,出入的车在我看来都是名车。至少以我目前的薪资水平来看,对这些牌子只能伸长脖子仰望。   姐姐真的嫁了个好人家。我想不出一向循规蹈矩的酒舒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明明前段时间他们夫妻俩还一c起来给爸爸拜年,言语中看不出一点不和的痕迹。为什么突然之间闹到离婚的地步?   天空下起了丝丝小雨,配着这凉寒的风,愈加萧条。我是个极畏冷的人,缩了缩脖子,将一张脸埋入围巾中,只露出两只眼和额头,加快步子小跑着冲进小区。   等电梯的空档,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点潮湿。我低下头,在包里翻找着,没想到平时都随身携带的纸巾今天居然给忘了,我不死心,继续搜寻着包里的每一个边边角角。   “叮——”   电梯门打开。   我依旧低着头,往电梯里走。头顶却撞上一堵墙,硬硬的,好在并无痛感。   “酒媚?”   掺杂一丝疑惑和不确定,一道温润低沉的男声在我的头顶响起。   我还没有抬头,男人已经主动退离。头顶的压力消失。我有点不敢相信,愣愣地抬起头,一只手还放在包里,姿势虽算不上失态,但绝对也算不上好看。   “来找你姐姐?”   男人再度出声,面无表情,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我收拾好前一秒脸上的错愕,从包里抽出手,站直身体,仰起头,直直地看着男人的脸。   他的个子很高,我接近一米七的身高也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整张脸。也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他原来明显一单一双的眼睛此时都变成双眼皮,更显深邃,眼皮之下是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嘴唇上泛起淡青色的胡茬,脸部线条紧绷。   难得见到这人浑身散发低气压的时候,我忽而轻笑,此时倒是一点也不怕他。   “姐夫。”   郁临深微不可微地皱了下眉头:“这电梯是下行的。”   “我知道,反正一会儿也是要上去的。”   我既然上了电梯,就不打算再出去。   此后郁临深再没有开口。密闭的空间里,他挺拔高大的身躯似乎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压迫感很强。我觉得这样冷场,尴尬了点,刚想说点什么,电梯已经到达地下停车场这层。   郁临深看也没看我一眼,迈开长腿走出去,整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熟勿扰”这几个字。我的心里有点受伤,他居然拎着行李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只顾着往前走,就算他和酒舒已经离婚了,但我好歹曾经也算是他的妹妹。   我突然气不过,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去哪儿!?”   他行走的步子顿住,我以为他会回头。可他只停顿了几秒钟,又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车子,一次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右前方不断攀升的数字发呆。余光中,看到镜子里自己凌乱的散发和满脸的雾气,还有那白色衣服上鲜明狼狈的一大团黑色污迹,刻意挺起的双肩耷拉下来。   酒舒住在这一栋公寓的顶楼。最顶层有两套房,酒舒家是左边的1901号。越往前走,走廊尽头窗户之外蜿蜒的护城河越来越清晰。   丝丝细雨绵延而下,静静地融入河中,激不起一丝涟漪。只能看到薄薄一层水汽浮在水上,在傍晚的天色之下,让人一眼看不到头。   我盯着窗外的河流,狠狠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确定自己不再那么失态,才回过身,按响门铃。   “来了。”   有温婉的女声自屋内传出,我耐心地等着。   酒舒打开防盗门,隔着一扇铁门看到我,忙开了门,叫我进屋。   “我还以为是你姐夫忘拿东西了。”   我正弯腰在换鞋,听了她的话,停住手里的动作。酒舒也意识到什么,很快改了口,笑着催促我。   “说错了,现在已经不是你姐夫了。他刚过来拿走了自己的东西,我一看,发现他还有一块喜欢的手表在茶几下,忘了拿走。以为他又转身回来拿呢。外面下雨了?快点进来。”   “我刚上来的时候,看到姐夫了。”   酒舒没有细问,倒是看到我的衣服惊呼出声:“呀!你的衣服上是怎么回事?难道天上下的不是雨,是泥巴?”   我换了毛茸茸的拖鞋,瞅了眼自己衣服上的“杰作”,不在意地耸耸肩:“是咖啡,刚才跟人在外面喝咖啡,不小心沾上的。”   她眼睛一亮:“和男朋友?那我岂不是搅了你的约会?”   “不是,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她不再盘问,转身走进客厅,一边叮嘱我:“把羽绒服脱了吧,看着脏死了。屋里开了暖气。”   我把衣服和包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也跟着走进客厅。   入眼处像被贼洗劫过一样。   地上到处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收纳箱,茶几、电视柜台和沙发上堆着很多没来得及收拾的书。原本整洁雅致的客厅混乱不堪。   酒舒正蹲在客厅中央,给箱子缠上胶带。她穿着天蓝色的貂绒毛衣和黑色直筒长裤,烫成卷的头发被她随手扎成一个马尾,一缕散落的刘海微垂,挡住了她低垂的眼。   我有一种感觉,酒舒似乎并没有因为离婚而感到难过,至少没我想的那样难过。   “客厅太乱了。你随便挪个地方坐吧。要喝水的话,自己去倒,我得先把这些东西打包好。”   我踮着脚,躲过地上的杂物,跳着走向沙发,将书本往右推了推,腾出一小块空地坐下去。   “要不要我帮忙?”   酒舒连忙出声阻止:“千万别,你坐着就好。这些东西还是我自己整理归类比较放心,我不放心让你来。”   居然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我也笑了,酒舒看来真的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伤心,这样也好。   “我好心帮你,你还嫌弃,不识好人心。”   “好好好,我的好妹妹,你就乖乖坐着看我干活就成。”   酒舒无疑是好看的,我一直这样以为。   她的脸偏圆,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总是温顺乖巧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有点俏皮,有点可爱。   虽然一直以来,也有很多人夸我漂亮,但我是不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长相的。因为有很多次,别人说我好看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再加上一句“美是美,但是美的攻击性太强了”。   这些话其实听着也就过了。唯一让我现在还不能完全释怀的是,我高中暗恋的男生在我表白时对我说的那番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那男生暗含蔑视的语气。   “酒媚,我是不会喜欢你这种女生的。班里哪个男生不说你见着谁都暗送秋波。你现在还是高中生,都这么风情,那以后还了得?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和你这样的女生在一起的。”   我这种女生?暗送秋波?风情?   这样的字眼用在一个高中女生身上,是不是太苛刻伤人了?   我忍了很大的劲,才没有一巴掌晒过去以示泄恨。   但这样的话的确打击了我的自尊心。在高中后来的阶段里,我再没和班上的男生说过一句话,看到自己之前喜欢的那个男生,也没有一个好脸色,全当自己瞎了眼。   但酒舒不同,我曾好几次看过她收到的情书,字字句句都是赞美的话,说她温柔细腻,安静美丽,单纯可爱……   所以我是羡慕酒舒这样的长相的,娴静可人,一看就是适合娶回家的那种。男人似乎都乐于娶酒舒这种面相的女人回家,而不是我这种的。   我有时候也会纳闷,明明是亲姐妹,为什么长相、气质乃至待遇上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1-4   正出神的时候,一条白色毛巾从天而降,搭在我的头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不知道的还以为离婚的是你。”   我扯下毛巾,擦着自己的脸,愤愤地开口:“你火急火燎地把我叫来,来了又把我晾在一边。你这个样子说要离婚,鬼才信呢?”   她放下手里的胶带,一屁股坐在箱子上,重重吐了一口气:“我是真的离婚了,昨天上午去办的手续。别说你不信,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突然作出这个决定,对了,我打算到M市工作了。”   我吓了一跳,扔下手里的毛巾:“你要去M市?”   她点点头,似乎不想解释太多:“不然你以为我收拾这些做什么?”   “我以为你是要搬回妈那儿去住。”   “妈还不知道我离婚的事,这几天暂时不告诉她。目前除了我和郁临深,你算是唯一一个知道我们已经离婚的人。”   “为什么离婚?他对你不好吗?”   酒舒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在想,要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他没什么不好,可以说他是很完美的结婚对象。但是我们之间,一直缺少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   “感觉。怎么说呢?我对他没有爱情的感觉,我想他对我也是一样。我以为就算没有爱情,婚姻也能以相敬如宾的形式维持下去,我曾经努力过,但……还是不行。”   我很意外,在我看来,酒舒与郁临深的婚姻是幸福美满的。他们在众人眼中是极般配的,在一起也丝毫没有经济上的压力,过的日子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除了没有孩子这一点。   我心下一滞,小心询问:“不会是因为……你们没有孩子吧。”   酒舒笑了:“这的确算是我们看似完美婚姻中唯一的缺憾了,但那只是一个小的方面。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不懂他,他也不懂我吧。你是不是不能接受我离婚的事情?”   我连连摇头:“不是,离婚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其他人无权干涉的。我只能说,我现在很佩服你。我一直以为自己算了解你,但是现在看来,我好像错了。你和我认识的酒舒像是两个人一样。”   “看起来规规矩矩,实际上却很叛逆?”   “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但是你确定妈能接受吗?她一直很喜欢郁临深。”   “所以才先斩后奏了呀。”   眼前的酒舒让我觉得陌生。我所看到的酒舒是听话的,是绝不会做出骇人举动的,尤其不会忤逆母亲的意思。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和酒舒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对父母生的,因为我自己并不是一个对家长言听计从的孩子,天性之中似乎自带叛逆的成分。现在我开始觉得,原来我和酒舒之间还是有一点相似之处的。   我们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离婚后,妈妈带走了姐姐,搬到城南,把爸爸和我留在了城东那个陈旧的家。所以实际上我和酒叔在一起的时间很有限。后来各自长大,都拥有自己的生活,交集就更是少。只有逢年过节,我会去到姐姐家走动,很多次母亲似乎并不乐意见到我,只有姐姐一直待我很亲热。偶尔姐姐也会过来看爸爸,每次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爸爸对酒舒是疼爱的。   我曾多次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父母离婚,我选择跟了父亲,所以伤了母亲的心,母亲连带着也不愿意见到我。我以前问过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爸爸每次也只是叹气,说都怪他自己当年没有能力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时间长了,我便不再追问,因为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利。我虽然心里责怪母亲疏离自己,但长大以后,也看开了。也许天底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又或者我的母亲爱我的方式是内敛的。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M市?那你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去那边的一家公司干我的老本行,当会计呗。我有一个同学在M市开了家公司,叫我过去帮忙,我答应了。”   我听她这样说,猜测她想离婚估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看来,你早就有离婚的打算了,什么都计划好了。”   “不,我是最近才做的决定,我犹豫过,但还是没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不负责任的态度,不光对自己,对别人也是如此。我提出离婚后,郁临深叫我考虑过一个星期,他很尊重我的决定,但毕竟是离婚,也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他叫你考虑,也许是因为……他对你并不是你认为的没有爱情吧。”我小声说了一句自己的想法。   她站起来,倒了两杯水,递一杯给我,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不了解他,他不爱我。哎呀,总之,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去处。既然做了决定,我就不会后悔。”   我见她如此坚定,想问的虽有很多,想了想,还是换个话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妈?”   “等我明天到了M市以后再说吧。”   我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水猛然喷出来。我今天多次受到惊吓,有点担心自己的心脏会承受不了。   “这么快!”   酒舒放下杯子,倾身拿过先前我擦拭头发的毛巾,一下一下擦着自己的箱子。   “这里的工作我已经处理完了,明天上午把一些必要的东西寄过去,下午我就直接过去了。”   我算是完全见识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了,太让人震撼了。   “你这招先斩后奏斩地够彻底啊。”   “她最后总会接受的,我也想能有一次按自己的意志过活。不管你信不信,对于离婚,我除了感慨的情绪外,没有别的心情,最多有一点不舍。陡然离开安稳的生活,我还有点担心自己适应不了以后的变数呢。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我得先把这些都装好。晚上你就留在这里睡吧。”   虽然酒舒不让我帮忙,但是干坐在一边总是不好意思的。   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眼见天色转黑,已然到了晚饭时间,便主动请缨:“我来做晚饭吧,时间也不早了。”   酒舒还在和盒子奋战,此时听了我的话,圆圆的眼睛睁地大大的:“你会做饭了?”   三分怀疑,七分质疑。   等酒舒收拾好一切,来到厨房,看着两大碗原料为方便面的面条,有点傻眼。   “这就是你说的会做饭?”   我笑嘻嘻地递上筷子:“除了咱爸,你可是第一个享受我做饭服务的人。方便面怎么啦,方便面也是食物。你看,我还煎了荷包蛋呢。色香味俱全。”   等到洗漱完,已经过了十点。   这也是酒舒结婚后,我第一次和她躺在一起。   对于酒舒,我无疑是喜欢的。我们年纪相仿,她比我大一岁,只不过她生于早春,而我生于寒冬腊月。虽然父母离婚各自带着我们,使得我们不能像正常的姐妹一样天天在一起。但是有机会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分享很多私密的心事。   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一起。   “阿媚,听爸爸说你谈了个男朋友,他对你好吗?”   我听姐姐这样问自己,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在咖啡馆的行为,实在谈不上礼貌之举。   我不想和别人谈论自己的感情状态,尤其不想和现在的酒舒谈这个话题。   “你把自己的事情整理好就行了,不用替我操心。”   她还想继续问下去,被我三言两语带到别处,于是我们絮絮叨叨闲聊起来,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很晚。 作者有话要说:  把H市改成了M市。   ☆、1-5   我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一夜无梦。睁开眼,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灿烂的朝阳破帘而入,一扫前几日的阴霾。   等我从卧室的卫生间洗漱好出来,想看看手机,才想起还放在客厅的包里,于是随手扒拉几下长发,走出房门。   客厅里和昨天相比,空旷了许多。只电视机前面还堆着两个纸箱子。   大门敞开,灌入的冷风让我抱紧了手臂。酒舒穿着粉色的大衣站在玄关,和一个陌生人在说话,听到声响,回过头,见到我,快步走过来,把我往卧室里领。   “冷吧,我给你找件衣服穿上。”   我跟着她,没有接她的话:“你要把所有的书搬到M市?”   酒舒打开衣柜,隔着衣柜门回道:“是啊,这一年不知不觉又买了很多,所以刚刚叫了快递公司的人过来。”   我实在想不通,那些书有什么值得宝贝的,至于让酒舒走到哪儿都要带着。我虽然也挺喜欢看书,但是绝不会这么折腾自己。   “你也不嫌累,每换一个地方,都要把自己的书带着。看你这阵势,是打算一去不回了?带着这些书一起给你疗伤?”   “瞎说什么呢!我现在好着呢。”酒舒找了一件韩式大衣出来,放在我身上比划,“来,这件怎么样?”   我连连后退:“我不要穿大衣,冷。”   酒舒笑了:“只有这一件比较宽松,你能穿的进去。我这倒是还有郁临深留下的羽绒服,你要是不介意,穿着试试?我的羽绒服你肯定是穿不进的。”   酒舒一米六的个子,不算矮,但是和我比,却是矮了不少的。我以前还为自己比酒舒高而沾沾自喜,嘲笑她是个矮子,后来才发现,女人个子太高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酒舒打开另一个衣柜的门,挑了一件看起来还算秀气的红色羽绒服。   “这还是我当初给郁临深买的,可是他嫌颜色太艳,只在家穿过两次就再也不碰它了。你不是喜欢红色吗?你穿应该还行的。”   我接过衣服,厚实的面料让我感觉自己捧着一堆棉花。   “我先出去,你穿穿看,要是不行,就只能将就我那件大衣了。”   我穿着郁临深宽大暖和的衣服走出房门。酒舒刚送走快递公司的人,回头见我一身偏中性的打扮,眼里尽是赞许之意。   “你果然还是穿红色好看,虽然有点显大,但是还蛮帅气的,比郁临深穿着适合多了。”   “还行吧,暖和就好,”我挽住她的胳膊,“你的眼光不错,我不嫌弃。”   酒舒轻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放开她,捂住自己的额头,假装很疼的样子。她揽住我的腰,我怕痒,笑着躲开了,这番孩子气的举动惹笑了她。她温柔地看着我,叹息道:“唉,你呀。”   简单的三个字,却戳中我的泪点,我突然想哭,我此刻强烈地感觉到,酒舒很爱我。我只在爸爸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我揉着自己的胃,撒娇道:“好饿呀,有吃的吗?”   “电饭煲里还热着我早上下的速冻饺子,今天事情多,没自己做,你将就吃点。”   她推着我走进厨房,然后出去继续收拾行李。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心里暖的一塌糊涂。草草解决了早饭后,便取了自己的东西,打算离开。我不习惯说再见,也不习惯送别。可酒舒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还是担心的:“去了那里,有事一定要和我联系。”   酒舒把装着我脏衣服的袋子递给我,拍了下我的肩膀,眼睛笑的弯弯的:“放心,不会有事的,我已经28岁,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一定要开心地生活,顺着自己的心意就好。”   我又嘱托了几句后,潇洒地挥手,准备离开。   “等等,你把这块表带上!有空的话,帮我带去给郁临深吧,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找个快递寄过去也行,我刚才忙得忘了这事。”   我说“好”,接过表,很随意地塞进包里。末了,又想起什么:“我没有他的手机号啊?”   我与姐姐关系比较亲近,但是和郁临深交集很少,也没有到能彼此留下电话的程度。   “我一会儿短信发给你,把他公司的地址也给你,他一向忙于工作,还是寄到公司去好些。回去吧,我到了那边会联系你的,但是你千万不能透露给妈,也不要告诉爸爸。”   屋外阳光普照,一扫昨天的阴霾,周身沐浴在暖阳中,只觉神清气爽,身体里的浊气都蒸发掉,倒了两趟公交车,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我住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处旧时公寓,两室一厅,面积不大,稍大一点那间房用作我的卧室,另一间摆着房东留下的一张一米二宽的木板床,其余空间堪堪供人转个身,所以被我用来堆放杂物。不大的客厅摆着一张碎花布艺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摊开,旁边用来放水果的果盘里除了两个苹果,剩下的全是零食。厨房做成开放式,琉璃台前摆着一张我吃饭时偶尔会坐上一小会儿的高木凳,但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家,就算心血来潮练练厨艺,我也多半直接拿茶几做餐桌。   我很喜欢这个小小的一方之地,尤其中意客厅外面的窄小阳台。每到晴朗的夏夜,我都会趴在窗子上看星星,脚边的蚊香散发缕缕香气,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平静,很快大脑的烦绪都被清空。   其实我最初是一直打算与父亲住在一起的,可是我无意中发现,只要自己在家,母亲从来不会上门去看父亲。倒是有一次,我因为出差提前回家,意外地看到母亲。我很惊喜地和母亲打招呼,可母亲只“嗯”了一声作回应,再无别的表示,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   经过那次以后,我向父亲找了个借口搬了出来,父亲很不舍,极力挽留我,可是我一向性子倔强,坚持说要找个靠近上班地方的住处。父亲只得依我。   其实我只是希望母亲能多上门看看父亲,我看得出来,父亲的心里还是有母亲的,只是教了一辈子书的父亲生性木讷,不善于表达罢了。   手机早就没电,我在卧室找到充电器,来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几分钟后按了开机键,好几条信息显示在屏幕上。我一一打开,两条是垃圾短信,一条是催话费的,还有一条来自郑辛远。   “晚安,阿媚。”   发送时间是昨晚11点。   郑辛远对我一直很好,我不怀疑如果以后真的与他结婚,他一定会好好待我。就在昨天,我还准备认真投入到与他的关系中。可现在姐姐离婚的事让我明白,缺少爱情的婚姻是很难长久的。我不知道郑辛远是否爱我,但我知道我不爱他。既然不爱,那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我突然特别讨厌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平白无故地给生活带来很多困扰。如果人类缺少一份悸动的能力,是不是能活地更长久一些?   我打算停止这种对自己的精神折磨,拿起之前翻开的那本书看起来。   我正在看的这本《荆棘鸟》,由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所写,描写了英俊的神父拉尔夫和梅吉的纠葛爱情。我接着昨天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读。   年老的玛丽正在向拉尔夫索吻,却被厌恶地拒绝,玛丽口不择言,指责拉尔夫的虚伪和道貌岸然。   我为玛丽感到悲哀。不是因为拉尔夫的拒绝,而是因为当玛丽告诉他自己爱他的时候,却被他狠狠地否决掉。难道一个即将死去的老年人就不能爱上别人吗?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合上书,不想再看下去。      ☆、1-6   下午三点钟,我被老板柯梁爱的一个电话急召回公司。   我大学读的是本地一所普通院校的管理专业,毕业后,直接留在C市找工作,于我而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并没有多大的意义,我曾经喜欢的人也已经远渡重洋去到大洋彼岸。不管在哪里,我都觉得孤独,留在C市,至少能时常见到家人。   柯梁爱的公司生产和销售塑木材料。早年她在另一家公司做销售员,积攒了一定的人脉和经验后选择了自己单独创业。我去她那儿求职时,正是她公司起步不久正缺人的时候。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不算太好,和一般疾言厉色的老板并无二致,一举一动都带着女强人通有的看破一切的味道。她只问我愿不愿意做销售,刚开始需要经常出差,饭局也是免不了的,如果以后表现出色,做上经理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没有犹豫,二话不说,定了工资后,直接签下。   总的来说,我是一个一旦做事就百分百投入的人。我没有男朋友,不需要花时间经营感情,时间基本都花在工作上,业绩蒸蒸日上。两年后,柯梁爱直接提拔我做销售经理。整个部门加上我,其实也不过五个人,不过我很满足,工作上基本没有碰到过什么难题。   我和柯梁爱之间除了上下属的关系,更发展出了一段坚固的友谊。也是在接触之后,我才发现,柯梁爱实际上是表面高冷内心热情的人。很多时候,我们对一些事物的看法往往不谋而合,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柯梁爱在电话里说自己现在要去爸妈家接儿子,但是有客户突然打电话说要来参观工厂,她只得打电话给我,让我先过去接待。   工厂在市郊的开发区内,我接完电话后拦了出租车匆匆赶过去。   因为是周日,工厂里人很少,只有看门大爷在门卫室里看电视,见来人是我,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就让我进去了。   来的几个客户是邻省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在本地城东买了一块地,正在建一个中档小区,即将完工。经人介绍,听说我们公司的产品不错,打算购进一批用于小区的设施建设。对那座新建的小区,我是知道的,且离父亲教书的初中不远。   我在销售这一行也算是老手了,工作起来很顺手,现在又想着能和这些客户套个近乎,以后若是真在那买房也能拿个折扣,所以对他们非常热情。我将产品轮番解说一遍后,领头的孙经理爽快答应,和老板柯梁爱见面后立即签合同。   “酒经理,你这人长得漂亮不说,名字也是别具一格啊,哈哈!”   说起我的名字,我自己也觉得挺无语。父亲要是知道在我出生几年后会流行一首红遍大江南北的《九妹》,估计当时死也不会给我取一个单名“媚”字。   因为这个奇葩的名字,我上学时可是没少受人欺负。每次听到别人嬉笑着唱“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可爱的妹妹……”,我都会跑回去哭闹,让父亲给我改名字。父亲每次都哄我,告诉我我的名字是最特别的,“媚”的寓意是美丽漂亮,和那个“妹”不是同一个字。   后来只要有同学再拿名字取笑我,我都会呛回去,大骂别人没学问。但是同学们依旧我行我素。我听得麻木,耳朵都快起茧。上了初中以后,大家慢慢懂事了,也不怎么再拿我的名字作文章。饶是如此,我依然不是很喜欢别人直呼我的全名,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里留下了童年的阴影吧,我每次都尽量让别人喊我“阿媚”,虽然别人有时候会想到唱歌很好听的那个“阿妹”,但总归是比“九妹”要好听很多。   “孙经理,只要听过我名字的人,可能很难会忘记的吧。我挺感谢我爸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我这份工作靠这个名字可是得了不少好处,”我们走出车间,我继续道,“孙经理您是个大忙人,难免会有贵人多忘事的时候。但我敢肯定,您再忙肯定会对我的名字记忆犹新,您记得我,不就等于记得我们公司的产品?”   跟着孙经理的另几个人都随着我的话笑出声。   孙经理也跟着大笑:“酒经理这个朋友,我可是交定了。”   我趁机顺口提了一句:“那以后我要是有事求孙经理帮忙,您可得顾着咱们这朋友的交情啊。”   孙经理连声说:“只要我能帮的上的,肯定没有问题。”   一番互赞后,我将客户带出工厂大门,按照惯例,我们是要请客户吃饭的。   柯梁爱打来电话,我把基本情况如实汇报了一番,柯梁爱在那头乐得合不拢嘴,说马上就在常请客户吃饭的大酒店订一桌,让我把人带过去,晚上好好招待对方。我一一应下。   到了酒店,柯梁爱已早早守在那儿,同部门的张源也在。见到我们,柯梁爱笑语盈盈地迎上来,一阵寒暄后,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往楼上包厢走。   觥筹交错间,我一再表示自己酒量浅,容易醉,被柯梁爱特意叫来陪酒的张源替我也挡了不少,但是架不住客户一再劝酒,为表诚意,我还是喝了两杯。   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两杯下肚,酒意上涌,不用看都知道,我的脸肯定红的吓人。我一向一沾酒就脸红,虽然我的酒量经过几年的练习提高不少,但是依然改不了一碰酒就脸红的毛病。   孙经理并不罢休,说要再和我喝一杯。我在心里暗自苦笑,推辞不掉,正打算一口气喝了了事,张源劈手夺过我的杯子,揽住我的肩:“孙经理,这杯我替她干了。您看,我女朋友现在已经开始醉了,她的确酒量不太好,我要是让她再这样喝下去,晚上回去了以后,可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不等孙经理开口,他直接把酒灌进自己嘴里。   孙经理一听,怔了一下,连说自己失策失策,居然没有看出来我和张源是一对。   “小张啊,你看你也不早说。都怪我没眼力见,你和酒经理这郎才女貌的,的确很般配,哈哈。”   柯梁爱见客户不再劝我喝酒,立即站起来,招呼孙经理吃菜:“他们俩低调地很,私下里可恩爱了。来来来,孙经理,尝尝这鱼,这家店的鱼可都是当天捕捞当天做的,特别鲜美。”   这也是我们一贯使用的伎俩。每次应酬,总有客户会灌我的酒。后来每次应酬柯梁爱都会带上张源,让他在关键时刻扮演我的男朋友,替我挡酒。我很感激,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考虑。   原本坐着的时候,我还没觉得怎么晕,此刻靠在张源的肩头,后劲上来,我有点站不稳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诸位继续。”   走出包厢门,洗手间在走廊尽头。以前应酬我也经常来这个酒店,便熟门熟路地往那边走,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胃。   走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我掬起几捧水往自己脸上泼,冰冷刺地我浑身一激灵。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还是很红。狠下心,直接把脸凑近水龙头下的冷水中。   好一会儿,脸上的热意才散下去。我用纸巾擦干脸,简单地抹点随身携带的乳液,给嘴唇上点唇彩,看着镜子中不再那么狼狈的自己。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眼尾的几丝细纹还是在告诉我,我开始变老了。想到这点,压抑在心底很久的事情一股脑全窜出来,差点把我的泪都给逼出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没有哭。   等到心情平静了,我拿出梳子梳理好长发,对着镜子调整好笑容后走出去。   出口处光线昏暗,我因为喝了酒有点恍惚,一个没注意撞上了一堵人墙,力道太大,撞的我鼻子生疼,先前压下去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2-1   这一撞着实不轻,我捂住自己的鼻子,脑袋嗡嗡直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有些生气地瞪向罪魁祸首,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人这么不长眼又没有礼貌。透过泪眼,看清那人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酒媚?”   居然是郁临深。   我的——前姐夫。   郁临深穿着一件V领毛衣,我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好像是深灰色或者黑色的。我每次见到他,他的穿着都是差不多的风格,和他本人一样,低调稳重。我从没看到过他穿颜色鲜艳的服装。此时,我突然想起了从酒舒家穿走的他的衣服,脑袋里勾画着他穿红色衣服的样子。估计是有点醉酒的缘故,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头。   有人从我们身边走过,郁临深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拐角处。   “喝酒了?”   “嗯。”我看着他的脸,发现他的表情比昨天要柔和很多。   他皱眉,我好像看到了他眼神里的不赞同,深怕他对我有意见,又补充道:“只是有应酬,但我只喝了一点点,不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听了我的解释后,他的眉头皱地更厉害。   我觉得冷,凉凉的风通过身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我又往前走了一小步,抱紧手臂。下午出门前我换上了一件大衣,此时略显单薄了点。   郁临深绕过我,掩上窗户,然后转过身看着我,停顿了两秒,用他惯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对我说:“少喝点酒。”   他的关心让我很感动,也许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还是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刚停下的眼泪又有往外冒的冲动。我有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人稍微对我表示点关心,我就会被感动。我怕自己会丢脸,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嗯,我知道。”   不大的角落很快被静默充斥,我想说点什么,刚打算开口,郁临深抢先一步:“那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姐夫。”   他的身影一顿,我才后知后觉,他和酒舒已经离婚了。   我觉得肯定是刚才洗脸的时候没注意,把水拍进脑子里,导致脑子进水了。可是如果不这样称呼的话,也很别扭。我清了清嗓子,试图赶走这股尴尬:“姐姐把你的一块手表给我了,叫我还给你。”   郁临深冷哼,脸部柔和的线条被拉紧,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去M市了?”   “你怎么知道?”我看着他不悦的表情,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知道姐姐的去向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嗯,是的,下午走的。”   他不再多说什么,朝我摊开手掌,我呆呆地看着他宽大的手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几秒钟后,我听到他说:“不是说给我手表吗?”   我回过神,楞楞地看着他的脸,他居然在笑,虽然并不是很明显,但我还是从他嘴巴的线条捕捉到了他的笑意,心里异常懊恼,真是酒精误人,我的智商直线下降,跟个傻瓜一样。   “额……我没带在身上。”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他,所以将表放在了家里。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随身携带,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不一定赔得起。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到时候再把表带给你?”   他早已收回手,又变回那个面无表情的样子:“那到时候寄给我吧。”   “这样不好吧。”   他挑挑眉毛,不解地看着我,我急急解释:“我是说,你的表很贵重,万一被快递给摔坏了怎么办?而且这么近的路程,寄快递的话还要花邮费,多不划算。”   他突然弯下腰,凑近我,看着我的眼睛:“我看你有点醉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看着放大的俊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直到靠在墙上,晕眩的感觉才有所好转:“我没有喝醉,我是说真的。”   他大笑出声,眼角的褶皱冲淡了冷厉,好像我的话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今天看起来这么反常。我以前也见他笑过,但绝大多数时候只能称得上是微笑,而且从来都是笑不露齿。心里忍不住地猜测,估计是离婚的事影响了他的心情,让他没法像往常一样时刻保持冷静吧。   “你没事吧?”我担心地看着他,怕他精神受到刺激,打算安慰几句,虽然在我的立场,这样做好像不太合适。   他止住笑,眼睛黑亮有神,脸上犹带着大笑过后留下的痕迹。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不知如何是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过,但是……”   “但是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避开他的目光,一鼓作气地说完后面的话:“但是你要往前看,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当然了,我不是说姐姐不好。我是说,你以后会遇到更适合的人。”   “是吗?那借你吉言了。”他的语气淡淡的,不甚在意。   我觉得自己的安慰很差劲,还想再语重心长地说几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时间会治愈一切!   “肯定会的,把一切交给时间。”   郁临深英俊的面孔透出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回去吧。”   他的语气有点低落,我看他要走,再度提起那块手表。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似是有急事要走,听了我的话,随口说道:“下周六吧,到时候你有时间的话联系我。”   我的心里舒了一口气:“好的,我到时候打电话给你。”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摸摸自己的鼻子,那股酸疼的感觉好像还在,脸上也有点疼。我突然想起什么,快步冲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那被风吹乱的长发,红红的鼻子和眼睛,干涸的泪痕和那呆滞的眼神,终于明白郁临深为什么会那样大笑了。      ☆、2-2      回去的路上,我坐的是柯梁爱的车。   开车的是柯梁爱的老公方明青,柯梁爱也喝了酒,方明青不放心她自己开车,通了电话后,火急火燎地来接她。张源因为家住的离酒店不远,说要自己步行回去,顺便吹吹风解解酒。我们几个人在酒店门口分开。   我因为一个人,只得厚着脸皮蹭柯梁爱的车。她因为刚签了合同,心情正是好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上向方明青邀功:“老公,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你最厉害!”   柯梁爱噗嗤笑了,凑近方明青的脸,亲了他一大口。   柯梁爱和我说过,她和方明青是高中同学,大学时去了不同的地方,天南海北,离得很远,四年里,没有过任何联系。毕业后,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两人再度相遇。彼时,他们都已步入社会,身上的学生气被洗的荡然无存。方明青本性较腼腆,看到一举一动女人气十足的柯梁爱,倒是一反常态地大胆主动。爱火燃烧一年后,两人正式在一起,又过了半年,领证结婚,柯梁爱随之辞了外地的工作,回到本地创业。   我坐在后座,看着真情流露的柯梁爱,心里得到平衡。看来,醉酒失态的不止我一个。   非礼勿视,我不再看他们,侧过头看着车窗外发出暗淡光线的街灯,开始数每一条街上街灯的数量。数着数着又开始犯晕,便又从头开始数,数到九的时候,听见柯梁爱喊我的名字。   “阿媚。”   她转过身,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我: “刚才人多我忘了问你,张源说他看见你跟一个男人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那人是谁啊?”   我的大脑短路一秒,一时没想起来她说的那个男人是谁。不过我的第一反应是张源一个大男人居然是个大嘴婆。   “他说了什么?”   柯梁爱似笑非笑:“你这么紧张作什么?看来,你和那个男人关系不浅哦。”   “没有的事。”我想也不想的否认。本来我和郁临深就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又和酒舒离婚了,更没有提起他的必要。   她继续追问:“不是的话,他干嘛凑你那么近?”   随着她的话,我想起了那一秒郁临深的眼神,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但很快一闪而过,我想我的脑袋果然不灵光了。   “快如实交代!”柯梁爱恶狠狠地说。   她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但凡我身边出现个男人,她都能打破沙锅问到底,恨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和我有关联。以前单身的时候,她是着急我嫁不出去,所以我能理解。可现在她明明知道我和郑辛远在一起了,怎么还是这么八卦。   想起郑辛远,我又笑不出来了,只好敷衍道:“只是一个很长时间没见面的朋友而已。”   她不放过我:“是郑辛远?”她歪着头想了想,又否决道,“不对啊,如果是郑辛远的话,张源肯定会看出来的。”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很想拿根针把她谍谍不休的嘴巴缝起来。   “梁爱,阿媚都说是朋友了,别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方明青出声替我解围,我感激地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柯梁爱终于不再继续追问。   可没安静几秒,她突然收起笑,朝我勾勾手指头,神神秘秘道:“过来。”   我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闻言把脸凑过去。她挑起我的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用眼睛扫了几遍,说出来的话很欠揍。   “阿媚,都是你这张脸给招的。我要是个男人肯定也会对你心生遐想,太美艳了。明青,你说是不是?”   方明青嘿嘿地笑着不说话,目不斜视。   我狠狠拍掉柯梁爱不规矩的手:“不要给我乱扣帽子。”   “我这是在夸你。不过,你好不容易决定谈次恋爱,可不能仗着自己肤白貌美,又去勾引别的男人。女人脚踏两条船,也是要不得的。”   “乱说什么呢!我就算勾引,也只会勾引你。”   这死女人真是醉的不轻,说话口无遮拦的。   “阿媚,别听她胡说八道,她喝多了说醉话。”方明青无奈发声,透过后视镜朝我抱歉一笑。   柯梁爱一副为难娇羞的样子,看看方明青,又看看我:“阿媚,你这个提议很诱人。如果我没结婚的话,我可能会答应和你来一段不为世人接受的痴人爱情。只可惜啊,我嫁了一个这么好的老公,所以你还是继续偷偷暗恋我吧。”   我真想仰天长叹,和一个喝醉的女人有什么好较真的呢?我果然被酒精熏成了傻子。   勾引郁临深?这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我与柯梁爱两口子道别,下车往住处走去。   一轮弯月挂在上空,洒下一地清晖的光。我站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抬头仰望寂静无声的天空。   安静的明月和清澈的空气驱散了不少酒意。   我住的小区不是近几年新建的,外部看起来有点老旧,里面却很干净,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楼道缺少声控灯,但这无伤大雅。第一层的住户自己在房门旁边按了一个灯泡,这个时候还是亮着的,第二层是没有的。我住的楼层,房东倒是装了一个,但是得自己手动打开。   我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注意着脚下的楼梯往上走。经过第二层继续往上走的时候,发现上一层是有光亮的,估计是楼上其他的住户走过时顺手打开的。   拐个弯走向家门,不经意的一眼,我看见了左边墙壁上重叠的人影,心里一慌,拿出的钥匙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有个人正坐在右边的台阶上。   我稳住心神,看向那个人。那个人也正好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有点茫然,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是郑辛远。      ☆、2-3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下午接到过他的电话,他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因为正在工厂陪客户看产品,所以自然晚饭没办法一起吃。   我们自从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后,见面基本都安排在周末,毕竟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他负责一个公司,比一般人要更加忙。平时也只有偶尔的周五晚上下班的时候,他会去公司接我,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到我家门口。   “阿媚,你回来了。”   郑辛远站起来,我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是饭盒。   他走下台阶,一只手拎着饭盒,弯下腰,捡起钥匙递给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柔和地快要让我看不清轮廓。   我快速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到正常的频率,接过钥匙,开门:“等很久了吧,怎么不打我的电话?”   “我也是刚来不久,”他举起塑料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怕你一忙起来没时间吃晚饭,所以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这是我晚上炖的汤,不过米饭可能凉了,要热一热才能吃。”   郑辛远先我一步走进屋,打开灯,把塑料袋放在琉璃台上。我看着他低着头摆弄饭盒的样子,心里受到不小的触动。除了爸爸,好像再没有第二个男人这么对我好过。是年纪大了的原因吗?我为什么最近这么容易被感动?   “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郑辛远正一脸关切地看着我,他凑近我的脸,用鼻子嗅了嗅,眉毛拧成一团:“晚上喝酒了?”   我知道他一直对我应酬喝酒的事情不太赞同。毕竟女人一旦和酒扯上关系,有些时候会成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可是我的工作却无法避开这些,不过我一向很有分寸,而工作中也并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坏人”。   “我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总有时候免不了得喝一点的。”   我走到阳台,一股脑儿把窗户开到最大,呼吸着夜里的空气。郑辛远跟上来,又把我打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了一条不宽的缝隙。   “晚上温度低,你这样吹,容易感冒。”   我执意拉开窗户,趴在窗沿上,看着寂静的小区和远处透着星星点点光亮的街道,感慨道:“人生需要体验,我想知道直面自己一直害怕的东西会是什么感觉。”   郑辛远轻笑出声,大概觉得我的话有点幼稚和无厘头,不过他还是顺着我的话问我:“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冷,很冷。”   他拥住我的肩头,让我靠在他的怀里,我想推开他,但是吹入的冷风好像把我好不容易散去的酒意给吹了回来。我觉得自己的脖子软绵绵的,几乎支撑不住我的脑袋。   “这样是不是好点?嗯?”   他的尾音上扬,带有浓浓的蛊惑意味。我感受着他怀里渗出的温度,很陌生,一瞬间让我觉得恐慌。我想,也许是我太久没有和男人这么贴近过,所以几乎丧失了去亲近一个人的能力。   “谢谢你。”   我应该对他说谢谢的,谢谢他的陪伴,谢谢他在夜里为我送上一碗热汤,谢谢他在我说冷的时候主动给我温暖,也谢谢他包容着我这个感情上的——“残疾人”。   “不用谢。”   他大大方方地说道,一下一下用手梳着我的长发,缠在一起的几缕头发让我的头皮发紧,我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揉着自己被扯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看着他:“很疼的,知不知道?”   他笑出声来,低头温柔地看我:“抱歉,我的错。”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积压在心底的话在心里七上八下的,终于破嘴而出。   “辛远,别这样对我,别对我这么好。”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在借酒装疯。   “然后呢?”   郑辛远脸上的笑容浅浅隐下去,眼里的温柔也疏散开来。   “我怕我做不到像你对我这样好的那样对你好。”   我觉得自己的智商回来了,逻辑通顺,思维清晰,毫不含糊。   “呵,” 郑辛远侧头望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觉得爱情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他的语气称得上凌厉了。   话题的突然转变令我我哑口无言。他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知道我对这两个问题的真实看法。   空气一点一点变冷。我觉得挺无奈,因为我曾经以为和深信不疑的都被一一否定。我虽然谈过恋爱,但我对爱情的概念是模糊的。我见过不少人和事,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能给我肯定的答案。   “辛远,这两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东西。”   “但你总会有自己的看法的。”他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我无法适应。   “我真的不知道。从前我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彼此喜欢,一直一直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那远远不够。后来我以为婚姻就是两个人彼此合适,条件匹配就可以长久,最后我才发现那样的婚姻还是会破裂。你说,两个人彼此喜欢最后还是会分开,两个人彼此合适最后也会分开,到底怎么样才能够一生一世呢?还是说爱情和婚姻都是骗人的鬼话?”   郑辛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相信一个人需要太大的勇气,我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勇敢。”   “好吧,看来和我在一起,并没有给你安全感。”   “不,和你没有关系。信任是双方的事,但安全感只有自己能给。我想,问题出在我身上吧。”   “什么问题?”他不等我回答,继续说下去:“因为你觉得自己没办法做到对我好,所以愧疚,所以想着要不就此结束,对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把我的心思看得那么透彻。我对他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把他化为条件合适的那一类人当中,因此并没有花精力和时间去观察他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而且我理所应到的以为,他也和我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既然你已经准备妥协,为什么又突然反悔?”   一种被人看穿的难堪让我无所遁形,我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扭着脖子呆呆地看着他,我想我以后不能再喝酒了。      ☆、2-4   郑辛远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灰败的情绪,心里一惊。那是一种心痛的颜色。我不敢确定是不是我眼花了,一种我曾经故意忽略,或者说从未当真的念头浮出水面。   “你是不是……是不是爱上我了?”   “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他俯低头,和我平视。被人俯视的压迫感消失了,但是这种避无可避的四目相对让我更加心慌。   “辛远,我……”   “你是不信的,对吧,”他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和你说过,喜欢还是不喜欢,眼神是不会说谎的。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没有仔细看过我的眼神吧。”   我的心里很内疚,他没有说一句重话,但是每个字都像是对我的指控,我无法为自己辩解。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如果你是因为不喜欢我的话而道歉,那一点必要也没有。我只是好奇,是什么让你在一天之内动摇了决心。”   我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辛远,问题终究还是出在我身上的,与其他人或事情无关,但是我今天很累,我们能不能先结束这个话题。”   他不再追问,转身走进客厅,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交代我:“早点休息,”走到一半,回过头又添了一句,“女孩子还是少喝点酒好。”   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什么感觉都有,难过、难堪、懊恼、矛盾,但没有任何一种感觉来的比后悔多。这是我和郑辛远之间的第一次争执,而起因全在于我,闹到不欢而散的结局也是我自找的。   不过我到底在后悔什么呢?我竟然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静谧的空间内响起一声短促的短信提示音。手机界面上显示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来自离开不久的郑辛远。我犹豫着点开信息,密密麻麻的字快要铺满整个屏幕。   “阿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自己到底需要什么。不要觉得抱歉,也不要觉得内疚。我不止在尊重你,也在尊重我自己。我不在乎你对我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但我希望你能真的开心起来。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或绝对错误的,不管你最后决定和我继续在一起也好,还是决定和我分开也好,其实都不会那么糟糕。”   第二条信息早于两个小时前:“阿媚,我已经安全到达M市。”   这几个字让我没有丝毫压力,我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喂。”   酒舒的声音轻快,我听在耳里,压抑的情绪得到释缓。   “都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我的朋友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一切。”   “那就好,”我走进厨房,看到郑辛远带过来的晚饭,仍是没有忍住那声叹息,怕酒舒听见,赶紧说道,“好好照顾自己,有事一定要和我联系。”   “阿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酒舒难掩担忧,敏感地捕捉到了我的那点惆怅。   “没什么事呀。”我哈哈地笑了两声。   她并不买账:“有事不要闷在心里,你是我的妹妹,如果有不开心的,不要忘记你还有我这个姐姐,知道吗?”   “哎呀,真没事的,就是今天后来加了会儿班,有点儿累而已,没什么别的事情。”   我怕她继续问下去,等不及地把我憋了一天的问题问出口:“姐,你那个朋友是不是男的?”   我承认我这么问的确不怀好意,但我实在是好奇嘛。到底是什么朋友能照顾她照顾到这个份上?我的直觉告诉我,酒舒的这个朋友肯定不是女性。   “酒媚!”酒舒开始嚷嚷,“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每次成功激起酒舒的不满,我都觉得窝心。因为这对我来说,会给我一种亲人之间的亲密感,而这种感觉是我非常珍视的。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觉得酒舒就像是我自己的妹妹。   我继续逗她:“我的问题很正常啊,你反应那么大,说明在想乱七八糟的人是你自己哦,哈哈。”   “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可爱的妹妹……”   “……”   我有点欲哭无泪:“别唱了别唱了,好姐姐,我错了。”   酒舒依旧在那边反复哼着这句歌词,一遍又一遍。我能想象地到她这时的表情,肯定是得意欠揍的。   她唱了好一会儿,每次唱到“九妹”两个字,都故意加重语调,阴阳怪气的。我觉得耳朵都快要跟着疯了:“酒舒,你再唱一句试试!你再唱,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酒舒终于止了她的魔音,冷哼一声:“以后看你还敢不敢拿我寻开心。”   我毫无还手之力,很快败下阵来:“不敢不敢,妹妹不敢。”   “哼!我可是捏着你的七寸呢。行了,工作累了,就早点休息吧,都十点多了。”   酒舒何止是捏着我的七寸呢?我挂了电话,回想她的这句话,摇头苦笑。      ☆、2-5   星期五下午,我从郊区的工厂回到公司,离下班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我坐在舒服的皮质办公椅上,累得一动不想动,大脑像停机了似的完全转不动脑筋思考任何问题。这种奔波过后思维接近瘫痪的感觉,我并不排斥,反而十分享受。我甚至巴不得每一天都能这样忙忙碌碌,这一周尤其如此。   我还是不太能相信,酒舒已经离婚离开C市,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我应该祝福她,我确实真心祝福她,可是这种“真心”在很多时刻却让我开始厌恶自己。   我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她,会不会有我这样的烦恼,但我一直在想母亲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我害怕母亲伤心、失望和难过,哪怕对象是懂事的酒舒而不是我。   “可爱的‘酒媚’,在想什么呢?”   我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不疼,但我还是吓了一跳,我捂着右肩转过身,柯梁爱正看笑话似的盯着我的胸口,我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黄色正嚣张跋扈地粘在我白色的羊毛大衣上。   “啊——”我懊恼地抽出办公桌上的湿巾,皱眉擦拭。   只可惜,效果甚微。   “别擦了,你这个很难擦掉的,送去洗吧。“柯梁爱似笑非笑,双手抱胸坐在办公桌上。   我扔掉湿巾,心情更加不好。我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尤其无法忍受衣服上沾染上汤汁和污渍之类的东西,因为那看起来非常影响一个人的气质,虽然我也许并不是一个有气质的人。   我后悔地叹气:“我以后再也不吃咖喱鸡饭了。”   柯梁爱还是盯着我,但不是那块难看的黄色“指甲”,而是我的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有心事,很严重的心事。”   我一怔,心里苦笑,柯梁爱有时眼神毒辣的可怕,或许这是她为什么能做成事业的关键。不过我现在没心情告诉她,不是我不愿意,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又从何说起。   “和男人有关?”她倾过身子,凑近我的眼睛。   我知道自己瞒不了她,只能把心里的苦笑搬到脸上:“我和郑辛远的确遇到点问题……”   “别对我说谎,阿媚,能让你这么反常的男人肯定不会是郑辛远,”她的眼神由犀利变得温柔,却令我心惊,“是不是因为上次张源说得那个男人?”   我讶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我该说什么呢?说我因为姐姐离婚,而我又突然碰到自己的前姐夫,才导致自己心不在焉?虽然这是事实,但柯梁爱肯定会继续锲而不舍地挖掘她所认为的事实,而不是我口中说出来的。   “如果不想说,别勉强自己,我只是因为关心你。”   她跳下桌子,绕到我身前,挡住玻璃幕墙之外的世界:“我很欣赏郑辛远,所以当我听到你和他在一起后,很为你们高兴,但我想或许我当初不该撮合你们,因为你这段时间看起来并不开心。”   我扯了一个宽慰的微笑面对她:“我和他的问题不是你的错,你不用烦恼。如果要论对错,错也在我身上,我不该因为忍受不了孤独就接受他,更不该因为‘年纪大了就该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这样愚蠢的想法而妥协。”   她拍我的肩,用一种姐姐关心妹妹的口吻说:“我以前以为,你和郑辛远有很大几率会日久生情,我以为结果的确如此。可现在我发现,也许你正在爱着什么人,或者说,你一直在爱着某个人。”   我张嘴,打算反驳,她却不给我辩解的机会:“阿媚,你不用对我说什么。你是我的朋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想告诉你一句话,如果可以,给自己一个真正的机会,而不是别人眼中的机会。”   我低头再次看向那块黄色印记,突然记起,自从那晚和郑辛远闹得不欢而散以后,他真的说到做到,到现在都没和我联系过,而我竟然完全没有想过去联系他。   晚上躺在床上,我一直在回想下午听到的那番话。柯梁爱说的机会是什么样的,我毫无头绪,也不想去琢磨怎么样给自己那样一个机会,令我惶恐的是,她居然看出来我“正在”爱着谁,或者“一直”爱着谁。   我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块银色手表,对着它发呆,突然想起明天似乎就是该物归原主的日子。想到这点,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自己爱着谁,我拿起手机,点开酒舒发给我的一条信息,看着那陌生的11个数字,准备拨号的手又停下。   这个时间点说不定他早就睡下,打电话过去会不会不礼貌?   于是我决定发条短信过去:“我是酒媚,你明天有空吗?”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钟过后,预想中的短信提示音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来电铃声。   我从床上下来,来到客厅,给自己倒一杯温开水喝下,铃声还在持续,我的嗓子终于不再那么干了。   “喂。”我的语气干巴巴的,声音也不好听。   “酒媚?”郁临深的声音比以前听起来更加低缓,说我的名字时,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有点模糊难辨。   “你喝酒了?”我不自觉皱眉,想说的话脱口而出,等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似乎逾越了,我希望他醉的足够沉,那样就不会听清楚我到底说了什么。然而——   “呵呵,找我什么事?”他在那边笑,笑得并不开心。不过我不会愚蠢到再去问他出了什么事。   “我上次和你说过,要还你手表,所以想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们在哪里见面。”   那边没了声音,我估计他早就忘记我要还他手表的事,一时感到尴尬,也许我不应该太把这块表当回事。就在我以为他会提议把手表扔了时,突然听到他说:“明天上午我会在公司,如果你有空的话,请送到我公司来,我待会儿把公司具体地址发给你。”   “不用,姐姐告诉过我。”   “那明天上午十点,你到公司楼下后,给我打电话,我下来拿。”说完这句话,他就挂了电话。   我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2-6   第二天天气晴朗,只偶尔吹来一阵风,不像前几日那样让人冷的想缩起脖子,倒是轻柔的让我感到很舒服。我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坐公交来到郁临深工作的公司楼下。   酒舒和郁临深举办婚礼前,我就从母亲和酒舒的口中得知,他在一家研究和生产汽车制动系统的大公司里做研发部门的经理,很受上司的欣赏和重用。除此之外,他还有相当不错的家境,父母皆在本地政*府担任要职,他本科从C大毕业后,去德国留学读研,一回国就直接到眼前这家公司做了经理。   和他这个经理相比,我这个“经理”可谓小巫见大巫了……   我站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越野车旁边,对着车窗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领,确保没有失礼之处,才拿出手机,给郁临深打电话。   很快,我就看到他拎着黑色公文包出现在公司门口。他穿着深蓝色长款大衣,脚上的黑色皮鞋在阳光下闪着光,迈着大步往我这边走。   他拉开我身边的那辆越野车的后门,把公文包扔进去,抬头看我:“上车吧。”   我发现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没敢问什么,便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然后我才发现自己刚才借来整理仪容的车子居然是他的,而我居然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   车子驶上主路,一路往东开去。   郁临深自上车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抿着嘴沉默地开车,我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但我直觉我这样坐在他的车里并不合适。   “姐夫——”   他侧头看我,眼神有一股骇人的气势,我一下子收住嘴,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他和酒舒已经不是夫妻。   我低下头,从包里找出那块表放在中控台上:“你的手表,我放在这里,你有事先去忙吧,在一个好停车的地方把我放下来就行了。”   他没有去看那块表,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我突然觉得待在这个车厢里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于是决定自作主张,随便指一个地方好叫他停车。   “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   我眼皮一跳:“她知道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挑起嘴角,没有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你姐姐倒是洒脱,离婚了自己跑去M市,把烂摊子都丢给我收拾。”   我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刻薄的语气说话,心里一沉:“离婚又不是我姐姐一个人的错,肯定是因为双方都有问题。”   他嘴角的弧度扬起地更厉害,但眼神却有点冷:“你们还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   我没来由地觉得生气,他果然被离婚折磨地不清,现在怒气都要撒到我这个局外的“前小姨子”身上来,这实在不符合我所看到的郁临深的行事风格。   我还没发作,他又硬声硬气地说:“你妈叫我去你爸家,把离婚的事说清楚,你和酒舒不是姐妹情深吗?刚好去向你父母说明一下,离婚是你姐姐提的,我也没有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   我哑口无言,深知母亲在电话里肯定说了些十分难听的揣测,才惹得一贯待人温和的郁临深这么生气。我不敢再吱声,心里后悔万分,如果我知道我会莫名其妙摊上这样的事,把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局面,我死也不会去接酒舒递给我的那块表。   我一进门,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很压抑。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爸爸说话,因为背对着我,所以我不知道她的表情是什么样的,爸爸坐在她对面,看到我,惊讶地站了起来:“阿媚,你怎么回来了?”   妈妈扭头看向我,眼睛里全是担心和愤怒,我知道那是因为酒舒。   “妈——”我顶着压力喊她,她的眼睛略过我,定在我身后,再看向我的时候,有一种凌厉的压迫感。   我才想起,我是和郁临深一起回来的。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母亲的声音尖利,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到我面前,揪我的衣领。   “妈,您别误会,是姐姐临走时叫我把手表还给姐夫,我刚才去给他送手表……”   我还没说完,母亲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用食指指着我,愤怒地说:“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酒舒离婚了?”   “我……”   “你知道她要离婚,都没有劝劝她,还帮她瞒着我们!?”   “双怡!你冷静点,”父亲走到我面前,挡在我身前,把母亲一直定格在半空中的手按下去,“临深还在这儿呢,有什么事你问临深,他们夫妻俩的事和阿媚无关。”   母亲跌回到沙发上,过了好一阵子,才红着眼睛开口说话:“临深,你和酒舒好好的离什么婚哪!是不是有别的女人对你纠缠不清?还是酒舒不懂事,意气用事,让你伤心了?”   我知道母亲是伤心了,除了酒舒结婚那天,她因为激动哭过,我从没有在别的地方别的时刻见她哭过。但她的伤心再次伤了我,酒舒离婚并不是我的错,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婚,我对此完全不知情,最多算知情不报而已。   郁临深站在原地,神色难辨:“阿姨,我和酒舒谁都没有做错事,我们只是不合适对方。酒舒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既然作了和我离婚的决定,肯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或许您可以找机会和她好好聊一聊,了解一下她心里的想法,弄清楚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母亲在他开口的瞬间,肩膀就一直紧紧绷着,我想,那声“阿姨”已经意味着一切已成定局。   看见她这样伤心,我心下不忍:“妈,姐她一直很懂分寸,会这么做,肯定有……”   “你闭嘴!”   她口气颇为严厉地打断我的话,眼神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父亲坐在母亲身边,抱歉地看我一眼:“阿媚,别介意,你妈妈是太生气太难过,才会对你发脾气,”他又看向郁临深,“临深也是,她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你别当真。”   郁临深叹口气,看起来有点疲于应付这样的家庭事务,脸色倒不像刚才那般阴沉了:“我跟酒舒是和平分手,我只能说,走到这一步,我很抱歉。”   “我知道,临深,这事不怪你。”   父亲又看了我一眼,用眼神告诉我不要介意,我扯出一个微笑,对他摇头,告诉他我没关系。他也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低头低声安慰起母亲:”双怡,儿孙自有儿孙福,酒舒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我们都希望她能过得开心,等她从M市回来了,她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   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安慰母亲,只能识相闭嘴。此时此刻站在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房子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不小心闯入的陌生人,哪怕郁临深都能算作这个家的一份子,而我则完全是个没存在感的局外人。   晚上,我在卧室整理衣物,把前段时间随手塞进衣柜里的衣服、袜子、内衣和其他杂物都一股脑拿出来扔在床上,再一件件叠好,分门别类地又塞回衣柜。   每当我的心情特别低落的时候,我就会收拾房间,然后在机械地重复折叠和码放的过程中,去想一些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问题。虽然绝大部分情况下,做完这些后,我什么结论也没有得出,只是觉得更加疲惫,但我依然乐此不彼,它渐渐变成一种只有我自己能从中体会到平静的仪式。   忙活了一个小时,衣柜才重新恢复整齐,我双手叉腰,对着衣柜长吁一口气,心情终于从上午的忐忑不安平静下来。   躺在床上盯着衣柜发了会儿呆,我起身,走出卧室,来到我平时很少踏进的杂物间。这里摆着我不会再穿的鞋子和衣物,我不舍得扔,鞋子用鞋盒装起来,整齐码在靠墙角落里,衣服叠收在收纳箱里,因为东西非常整洁,所以我一般两三个星期才进来清一次灰。   收纳箱顶端盖着一张红绿蓝三色格子相间的厚硬布料,中间凸起一个方盒形状。我掀开布料,抱起那个不大的方形纸箱回到卧室。   我盘腿坐在床上,打开床头柜上的纸盒,细细打量里面的物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们塞进盒子里保留下来的,但我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做,因为它不属于我。   手机铃声在室内响起,这段铃声是我自己剪辑制成的,会选这首歌,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大概只因为《This Love》的歌词一度唱进我心里,或许是因为那时的我正在矛盾和彷徨的泥沼里挣扎……我几乎已经快要忘记我为什么会陷入那样的困境中,当我看到手机屏幕上“酒舒”的名字时,一瞬间,那些无处宣泄的苦闷好像又找到回来的路。   “阿媚,刚刚爸打电话给我了,对不起,妈妈只是太生气,才会那样说你,我应该早点向她坦白的。“电话一接通,酒舒就迫不及待向我道歉,我应该为这一点感到高兴的,可实际上我一点也不觉得喜悦,相反,我觉得怪异,一种非常别扭的怪异。   我知道酒舒是怕我难过,所以刻意忽略这种奇怪的感觉:“没关系,爸妈知道也是好事,你多给妈妈打电话,哄哄她。”   “我知道,让她一下子接受不太可能,还是慢慢来吧,反正婚我已经离了。”   我不想谈这个沮丧的话题,稍微提高声线,用轻快的口吻说:“在那边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不错。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她似乎不愿意谈到她在M市的生活,很快把话题引到我身上来。   “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和男朋友现在怎么样?”   “额……“这是她第二次问到我和郑辛远,但我依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那样吧。”   她在那边叹了口气:“阿媚,还记得我临走那天和你说的话吧?一切跟着自己的心意走。”   我苦笑,酒舒居然比我还天真:“你现在追求自由成瘾了?”   “我只是希望你真的快乐,如果喜欢那最好,如果不喜欢,别勉强自己,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走入婚姻后,也许我们还有反悔的机会,但是代价却是未知的。”   我看着面前打开的纸盒,突然想流泪,我捂住话筒,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酒舒,别拿这些话吓唬我,我可不想还没尝试婚姻,就对它失去信心。”   也许她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沉重,没再继续说下去。我们两个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才挂了线。   我盖上盒子,把它重新扔进杂物间,用布盖好,折身回卧室,关上灯,在黑暗中凝视窗外的夜景,眼前一片模糊。   对我来说,跟着自己的心意走从来都是一种奢侈。      ☆、3-1   这一周的工作比之前繁忙。为了及时并且零失误完成之前孙经理的那个大单子,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厂房,确保生产出的产品没有任何质量问题,还要帮忙安排发货,回到家往往精疲力竭,倒头就睡。身体很累,我却比之前开心,因为我终于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星期五下午,临近下班,柯梁爱匆忙出现在我的办公室,看到我的第一眼,像是找到救星一样松一大口气。   “阿媚,你要替我去个地方。”   我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是这样的,我们公司附近不是有一所私立高中嘛,刚才那边有老师来电话,说要在他们学校做树池坐凳,想用我们的产品,叫我现在过去当面谈,但是我现在得去幼儿园接小森,明青出差不在家。张源他们都走了,只好来找你。”   小森是柯梁爱的儿子,今年四岁,去年刚上幼儿园。   “我去是没问题,但这个时间点也太赶了。”   “那个负责的老师说他明后天有事,不在学校,所以就说现在见面。”   上帝是顾客,我默念这句话,顺手把产品册塞进大大的单肩包里,往门口走:“你去接孩子吧,我马上就过去,你把对方手机号发我手机上。”   我和柯梁爱一起走出公司,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们太不像话了,还没下班,一个个都溜得跟贼似的,下周一开会,我得好好批评他们。”   我哭笑不得:“算了吧,你这个做老板的,自己每次不也是提前走的吗,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也忙了一个礼拜,早回去几分钟就当作奖励吧。”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别说出事实嘛,你知道,有了孩子,麻烦事就多,我也是没办法。”   我把她推进车里:“快去接你的宝贝儿子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那所私立高中很有名,离公司很近,走路过去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   学校大门大开着,不时有学生三五成群的从校门走出来,一路叽叽喳喳聊着天,眼神兴奋地发光。我看着他们稚嫩朝气的脸孔,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仿佛自己也回到学生时代。   进了学校大门后,我给那位老师打了电话,然后站在教学楼前面的广场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块块介绍学校光荣事迹的公告牌。余光中,似乎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从校门口走进来。我侧过身,在落日的余晖中,不期然看到我的前姐夫郁临深。   “酒媚?”似乎他每次见到我都是这样的开场白,毫无新意,越听越像是敷衍。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好巧,”在他站在我面前一米远的地方时,我准确找回我的脑神经,露出适宜且带有距离的微笑,“我在这里有工作。”   他朝四周看了看,像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蹙眉问:“什么工作?”   我有点纳闷,郁临深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他和酒舒结婚后,我和他说的话加起来寥寥无几,现在他会这样具体地问我,像在关心朋友似的,让我老大不自在,但该有的礼貌还是不能缺的。   “学校的老师说要建树池坐凳,想用我们公司的塑木材料,叫我过来看看。”   他的眉毛放松下来,点点头不再说话,我发现自己搭在包带上的手紧紧攥着,掌心全是汗,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走又迈不动腿,只希望那位老师能快点出现。   “郁哥!”   一道粗哑的属于男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话音未落,郁临深的眉毛又皱在一起。一阵风从我脸上吹过去,随后那道声音突然靠近。   “郁哥,你怎么来接我了?”   我朝这个男孩看过去,他穿着白色校服,个子挺高,大概快有一米八,头发剪的短短的,笑的一脸开怀,似乎看到他的“郁哥”很惊喜。   郁临深把男孩搭在他肩上的手掰下来:“别叫我郁哥,跟混黑社会的人一样,你妈出差去了,你爸还有工作,叫我来接你回去。”   男孩又搭上郁临深的肩膀,郁临深无奈地扯了下嘴角:“走吧。”然后他又看向我,用眼神告诉我他要走了。   “咦?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啊?”男孩突然发现我的存在,我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郁临深和酒舒的婚礼,我全程参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孩,也不知道他和郁临深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些看来不重要,此时此刻,我唯一希望的是自己能拥有隐身或者瞬间转移的能力……   男孩还在好奇地打量我,而突然“管闲事”的郁临深突然又恢复成印象中那个面无表情、对一切置身事外的男人,根本不打算解释什么。   “我……”   “柯总?”   我像看到黑暗中的一缕光线那样,感激地看向那位姗姗来迟的老师,朝身边的两个人略微点头,移步朝那位老师走过去。   “柯总,不好意思,刚有点事耽误了。”   “没关系,还有,我不是柯总,柯总有急事要处理,我是公司的销售经理,我姓酒,喝酒的酒。”   这位发际线堪忧的矮胖男老师意外地看我一眼,我以为他会因为老板没有亲自来而有微辞,结果他像其他第一次听到我的姓的人一样,好奇问我:“喝酒的酒?这个姓好独特啊,我以为自己的姓已经很少见了。”   作为礼貌,我很自然地问他的姓,并且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姓汝,三点水加女字。”   “啊,这个姓的确不多见。”   汝老师笑了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他的发际线,实在搞不懂他的“害羞”来自哪里,但是我觉得这个老师很可爱,至少之后他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没有露出惊讶和即将要开我玩笑的眼神。   他一边带我看了看要建树池坐凳的地方,一边向我咨询公司产品方面的问题,我拿出产品册给他,仔细向他解释,推荐我认为合适的产品。逛完以后,汝老师很爽快地告诉我,周一他向上级领导反应具体情况以后,会再联系我签合同的事,还告诉我学校打算建一个凉亭,或许下次还会考虑购买我们公司的产品。   我开心地和汝老师道了别,每次谈成这样的结果,都会带给我一种让我不那么孤独的快乐。我不禁想,难道像我这样的人,只有成为一心一意的工作狂,才能变得幸福?      ☆、3-2   走出学校,已经六点多,天色昏暗,没有夕阳的黄昏总是来得无精打采,仿佛白昼耗尽了所有能量,以至于随后的黄昏只能昏昏欲睡。   学校出口林荫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又重新披上绿色,此时在渐暗的天光中,看起来耷头耷脑的。再过一个月,这些翠绿色的大树就会生出没完没了无孔不入的梧桐絮,淹没整条街,甚至飘到我们想不到的地方。每到那时候,出门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酷刑,我不知道别的城市是不是也是这样,但在C市,走到哪里都打喷嚏是屡见不鲜的情景。   肚子咕咕叫起来,我加快步子,往前走。这条林荫道不算长,很快我就走到尽头。那里停着一辆银色保时捷跑车,很打眼,我曾经有一段时间研究过车子,对这类常见标志并不陌生。   走在铺着长方形红色荷兰砖的人行道上,我想着晚上吃点什么好,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中规中矩像是在敷衍什么人的——“酒媚”。   我转头看去,不久前才偶然碰到的人此刻正站在那辆让人眼羡的跑车车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眼神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这样看了我很久……   我不敢相信地眨眼:“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绕到另一边,打开驾驶位的车门,用命令的口吻说:“上车!”   我用余光打量专心开车的男人,心里什么感觉都有,却说不出具体的感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听话,我明明可以拒绝的,不是吗?我为什么一次次给自己找罪受呢?或许不懂拒绝的人,痛苦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   坐在没有任何颠簸感的车厢内,我完全没有心情去感受它带给我的舒适。我回想自酒舒离婚后发生的一些事,突然发现,短短两周内,加上刚才在学校广场上的那一面,我和郁临深统共遇见了五次,这个频率似乎高的有点吓人,不符合常规……   “想吃什么?”   “嗯……”我发现很多事情都变得诡异,我和郁临深一起吃晚饭?这太耸人听闻了,”那个,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吃饭就算了,有事说事吧。”   前方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郁临深侧头看着我,嘴角似乎是扬起的:“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只是想为上次的事情和你道个歉。当时我和你说话,口气不该那么差的。”   “啊,那件事啊,没关系的,”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我?”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   一束车灯从他的脸上掠过,那一瞬间,他眼睛里柔软的笑意刺疼我的眼睛,我偏过头,看着窗外,使劲眨眼,减轻那种让人想流泪的针刺感,然后转头平静地说:“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不会好过。”   他点头,应该是同意了我的说法。   红灯过去,车子重新驶入繁华的车流中,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就此结束,我多想不管不顾拉开车门离开这个狭小的空间,但在请我吃饭用以道歉这件事上,郁临深表现地很强势,当车子停下,他绅士地替我打开车门,护着我的头,叫我下车时,我知道,我又错过一次说“不”的机会。   郁临深带我吃的是泰国菜,我的大脑一直陷在云里雾里,根本搞不清状况。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吃晚餐,还有,他不是去接那个男孩的吗?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学校门口?难道他是特地等在那里的?就是为了向我道个歉?   他把菜单递给我:“据说问女士吃什么,是一个不会有结果的问题,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希望这不会影响我道歉的诚意。”   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这位前姐夫,我一直以为他实际上是一个不苟言笑、怕麻烦的人,可今天他的言行完全颠覆了我的看法。我想大声告诉他:我不需要你的绅士和道歉,我只想立刻走人。可我到底是不懂拒绝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坐在这里受煎熬。   “你点吧,我随便吃什么都行。”   他不置可否,拿回菜单,很快点完菜,交给站在一边的服务员。   “我们不是第一次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了,你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拘谨,虽然我和你姐姐离婚了,但好歹我们曾经也是一家人。”   我想也不想地说:“你也知道是‘曾经’啊,那你就该知道,我们单独在一起吃饭有多么不合适。”   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你现在和我说话的口吻像什么吗?像个怨妇,听起来好像和我离婚的那个人是你一样。酒媚,你是不是弄错了角色?   我的脸颊突然变得滚烫,呆呆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我并不感到好笑,只是觉得无以名状的难堪和尴尬,仿佛我所有不光彩的想法都被曝光在聚光灯下,供人谈笑和指点。   失望快要击倒我,我不对任何人失望,我只对自己失望。看吧,这就是不懂拒绝的后果。   此刻,我猛地意识到,郁临深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温文尔雅,他在愤怒,在生气,他请我吃饭,不是为了道歉,而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火。愚蠢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冲我来,更悲哀的是,我居然傻乎乎地跟了他一路。   我拿起包,不再看他,飞快地冲出泛滥着咖喱味的餐馆,一直往前跑,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的广场前,这里的喷泉美的不像话,五颜六色的彩灯在闪烁,飞溅的水珠打在我的脸上,我站在那里,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然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是我的泪水。   手机铃声忽远忽近响着,我的哭声渐渐停止,从乱糟糟的包里翻出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再一次逼出我的泪,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憋在心里太久了,我的心已经不堪重负,仿佛下一秒就要枯萎。      ☆、3-3      柯梁爱找到我的时候,我的情绪已经差不多平复,正坐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出口的台阶上。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风吹过的时候,脸皮僵得发紧,牵扯出干涩的疼。   她什么也没说,快步走过来牵我的手,把我带到她的车里,直接开去我家。   “晚饭是不是没吃?”她进门后,直奔冰箱,显然不需要我的答案。   我走进窄小的卫生间,洗干净脸,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我陌生地让人害怕。眼睛肿肿的,眼尾的细纹也多了几条,但让我害怕的不是这些我曾经熟悉的东西,而是某些无形的却一直存在的东西,它们已经悄然改变,可我还天真地认为,我可以控制住它们。   我想起刚刚在餐厅的那一幕,突然后悔起来,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该表现得像个小偷一样,在被人发现行窃时,那样惊慌失措地逃走。郁临深也许只是随口说说,是我自己神经绷地太紧,才会敏感地把他的话都套在自己身上。可是有一件事我绝对不会弄错,他的确在生气——生我的气,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   我爱他,这件事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和酒舒婚姻的破裂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点而迁怒于我。   我又看向镜中的自己,那里面印着的是一张失败者的脸。这么久了,我终于还是对自己承认,我爱郁临深,并且一直爱着,尽管在我曾经还有机会的时候,我都没有去想我爱不爱他。可承认了以后呢?是否我就能再也不爱了?   走进客厅,我的老板已经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放在茶几上。她坐在沙发上,刚结束通话,看到我出来,笑着说:“看来你很喜欢吃速冻水饺,冰箱里全是这些。”   我没有说话,撇撇嘴,在她身边坐下,捧起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原来饥饿的时候,吃上一碗便宜的水饺,是这么幸福的事情,我满足地擦擦嘴,拿着连汤汁都不剩的空碗走向厨房,清洗干净放在碗柜里。回过身,柯梁爱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似乎看了我很久。   我扭着腰走过去,恶作剧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像地痞流氓一样不正经地说:“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她拍掉我的手,似笑非笑:“我承认你是个美人,但是现在的你,笑得很难看。”   我悻悻地坐回到沙发上,不再强颜欢笑,几分钟后,我突然对她说:“我决定和郑辛远分手。”   似乎我的话在她意料之内,她的眼光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用语重心长的口吻说:“既然决定好了,那早点和他说清楚,拖着对大家都不好。”   “谢谢。”我由衷地说。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拍着:“不用和我说谢谢,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只是,我还是有点为郑辛远感到可惜,他是个不错的男人,据我所知,在你之前,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他没有谈过女朋友这点倒是让我意外:“这不太可能吧。”   “那一次聚会见到你之后,他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很吃惊,他很坦白地告诉我,他想进一步了解你,刚开始我没有给他,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对他没感觉,当然主要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担心他会伤害你。后来我又拖明青向认识他的人有意无意打听了下,他们都给了他很高的评价,说他一直洁身自好,从未有过女朋友。我想,或许他会是你一个不错的选择,就算你们的事没成,多一个朋友也是好事,于是我就把你的号码给了他,还让他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我不知道原来私下里,柯梁爱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一直以为,只要是个在她看起来不错的男人,她都会急着推给我,恨不得当天我就能嫁出去。   “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不爱他,我努力过,可还是不行。”   她无谓地笑了:“感情的事情本来就勉强不来,更何况,你还爱着别人,不是吗?”   我避开她的目光,苦笑:“是啊,所以我更加不能和他继续在一起了,那对他不公平。”   “阿媚,我不知道你爱着谁,也不会追着你问,但是我看得出来,你这几年过得并不开心,所以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这样爱一个人是否值得。如果爱一个人得不到回应,痛苦的只能是你自己,我不希望你痛苦。”   她的话让我的心里暖暖的,晚上见到郁临深后的低落情绪也没那么让我难以负荷了。我很庆幸我能有这样一个朋友,在我难过的时候及时出现,在我做出决定的时候,给我的永远是支持和忠告。   次日下午,我打电话约郑辛远见面,接到我的电话,他似乎很高兴,我不禁怀疑,他是否一直守在手机旁边,等着我的电话。一想到要和他说的话,我就不敢去想他会是什么表情。我不想伤害他,但我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很后悔自己当初冲动之下答应了他。但柯梁爱说得对,拖下去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我坐在Red咖啡馆里,随便点了一杯咖啡,反正这里的咖啡味道都不好,点哪一种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没想过要约在这里见面,我问辛远去哪里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提到这间咖啡馆,想起上次来这里时不愉快的经历,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发生太多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唯有感叹时间的魔力。      ☆、3-4      “等很久了吧。”   我抬起头,辛远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他比上次看着更精神,仔细一看,原来他又剪短了头发。   我们还坐在上次坐过的位置,这个咖啡馆的构造并不复杂,从我的方向,可以看到整个咖啡馆一楼的全景。这个时候,客人很少,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的,这里一直客人不多。   辛远招手叫来服务员,和我点了一样的咖啡。   “你——”他似乎在犹豫,“还好吧?”   我的眼神定格在他脸上,不太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只能微笑:“还好呀,你呢,最近怎么样?”   他的犹豫不见了,抿嘴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有点落寞:“我们又变得生疏了,阿媚。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找我来的目的了。”   我感到愧疚,很深地愧疚:“辛远,对不起,我——”   他抬手打断我:“阿媚,别说了,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我同意,上次我就和你说过,我会尊重你的想法,所以别说了。就当我们一直是朋友,从来没有开始过吧。”   我张了张嘴,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但“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没什么分量,只会让他更加难过,我说不出口。   他喝了一口咖啡,突然笑了:“阿媚,你不用对我感到太抱歉。有件事我得对你坦白,其实最开始想认识你,并不是因为我对你动心了,而是因为你让我想起我妹妹。”   我错愕地张开嘴,我一直以为他是独生子女,乍然听他说到自己的妹妹,吃惊不小。   “你们俩的眉心,就在这个位置,”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正中间都有一个痣,这应该叫做美人痣吧。”   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巧合,摸着自己眉心中间的痣,感慨道:“那我和你妹妹挺有缘的。”   他的笑容慢慢退下去,声音也变低了:”可惜的是,我妹妹已经不在了……所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立刻想到她。于是我就在想,要是她还在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她,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看起来顺风顺水的他,居然还经历过这种痛苦,失去妹妹对任何一个哥哥来说,估计都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我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关系,阿媚,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提起她,我本来以为很难,实际上真的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他重新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很温柔,“第一次见到你,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心事,后来知道你是柯梁爱公司的销售经理时,我对你产生强烈的好奇,你的性格应该属于内向型的,而销售经理,我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个身份和你联系在一起。最初联系你,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令一个和我妹妹相似的女孩子变得开心。但接触越多,我越想了解你,越想参与你的生活。你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子,或许我会爱上你,除了因为你和我妹妹一样,都有一个美人痣以外,更多的是因为你身上矛盾的气质吧。”   他能告诉我他妹妹的事,足以表明他对我的信任,我在为这一点感到荣幸的同时,又为他感到痛心,愧疚在这个时候倒是其次了:“辛远,你这么想念她、这么爱她,她在另一个世界肯定感受得到。”   辛远无奈苦笑:“事实上,我研究咖啡,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迷恋咖啡苦涩的味道,每次喝的时候,我都会想,我妹妹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呢?肯定是我一口气喝下一千杯咖啡都无法体会到的。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了解各种咖啡,越苦的我越喜欢。”   “辛远,人死不能复生,她要是知道你这么伤心,也会难过的。”   他没有说话,低下头,整个人被悲伤包围住,我很同情他,可是同情无济于事。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悲伤被平静掩盖住,他专注地看着我:“所以,阿媚,有些事如果来得及的话,趁早做吧,我们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我哑口无言,直觉他知道一些什么,果然,下一秒他的话证实了我的预感。   “你爱的那个人是郁临深吧?”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我一直努力掩饰的东西居然被旁人看得明明白白。爱上自己的亲姐夫,这是多么让人不耻的事情。   辛远又用刚来时的那种担心加犹豫的眼神看着我:“对不起,我这么问,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我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疼痛让我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这么不负责任地和你开始,又这么不负责任地和你结束,的确应该对你坦白一点。”   “阿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笑了,假装自己没有生出想逃跑的念头。   “我们第一次一起单独吃饭,碰到他和你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已经忘记第一次和辛远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更记不清我们在哪里吃了什么东西。但我一直记得那一次看到姐姐和郁临深坐在一起吃饭,离开时,姐夫将他的外套披在姐姐身上,和她相拥着离开时的场景。   他们没有看到我,而我自从发现他们以后,所有的心思都跑到他们那张桌子,当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时,心里痛到只剩下麻木,或许那时的我早就麻木了。   “阿媚,你认识他们吗?”我记得当时辛远这样问我,带着一点好奇。   我努力地让自己笑:“他们是我的姐姐和姐夫,是不是很般配?”   他恍然大悟:“啊,还好他们没有看到我们,不然你肯定会被他们兴师问罪的。”   他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却笑得很开心,眼睛看到的仍然是那一对契合的身影。   再次想起当日的情景,我感到一阵恍惚,辛远说得对,眼神骗不了人,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我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阿媚,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怀疑,并不确定,直到你突然没头没脑地和我说:他叫郁临深,忧郁的郁,玉树临风的临,深刻的深,临深……一个跟他本人非常搭调的名字。然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你知道吗,你说‘临深’的时候,眼神很痛苦,又很快乐。”   “啊,我——”我惊讶地捂住嘴,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我努力回想,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没事的,阿媚,”辛远安慰我,好像我是他那个失去的妹妹,“事实上,昨晚在餐厅里,我看到了你们,无意中听到你们的对话。阿媚,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孩,也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现在他离婚了,也许你可以……”   “不,你不知道,“我本能地辩解,“我和他……我喜欢他,远在他和酒舒结婚以前……”   我还想说:辛远,和你分手,不是因为我看到什么机会,我只是不想爱上任何人,也不想再爱什么人。然而,我终于还是咽了下去,我不需要他的理解,任何人的,都不需要。      ☆、3-5   第一次见到郁临深是在三年前五月的一个周日下午。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恼人的梧桐絮也比平时少很多。酒舒来找我陪她去逛书店,我本来不想去的,我对文学没有一点兴趣,看到书页上的字就会犯困。可我不想扫酒舒的兴,她是我的姐姐,我不想因为我的拒绝让她不开心,于是我就跟着她一起去了,顺便熏陶熏陶自己的品味。   酒舒很喜欢看书,我常常会想,可能就是因为她看书看得多,所以身上才会沉淀下来小家碧玉、温柔恬静的气质……我羡慕她身上这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也试过培养自己的阅读爱好,当每次翻开一本书,不到十页,我就脑袋发昏,不知所云时,我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注定与书生气没有缘分。   书店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有两层,一层卖书包、文具和小饰品,二楼才是卖书的地方。酒舒在国外文学的书架旁浏览,我在她斜对面的杂志区无聊地晃来晃去。没多久,酒舒捧着手机走到我身边,告诉我书店人多,有点吵,她要下楼出去接个电话。我一看她脸上染上的两朵淡淡的红晕,就知道打电话的是她整天在我面前念叨的男友。   离开前,她告诉我,她很快就回来,让我待在书店里等她。我走马观花似的翻了一本又一本杂志,半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回来。我等得开始不耐烦,一边懊恼不该傻乎乎地相信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说的话,一边走出杂志区,打算下楼找她。   我刚走出两步,脚步又不得不硬生生顿住。   酒舒之前浏览的书架旁,一个男人正面对着我的方向,低头看书。他的个子很高,头发剪的很短,五官虽然不够立体,但是看着很舒服。他穿着浅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衬地身形更加挺拔。也许是看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他轻轻蹙眉,翻动页面的时候,我看到他用牙齿咬着嘴唇,头顶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他就像一个正坐在课堂上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学生一样。那一瞬,我的心很重地跳了一下,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瞟。   不少人来来去去,在我们之间穿梭往来,可我只看得见他。他一点也没有受周围环境的影响,一直立在同一个地方全神贯注地看书,认真的模样实在让旁人追之不及。   就在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随后一张干净的脸孔完全进入我的视线,干净到让我——心动。   他没有看我,没有发现我放肆的打量,拿出裤袋里的手机,接起电话,然后拿着那本书走到收银台排队付款,鬼使神差地,我像被下了魔咒一样,也跑到那列书架前,抽出他看的那本书,匆匆跑去结账。   队伍有点长,我和他中间隔着三个人,他还在讲电话,站在我前面的小孩子吵吵闹闹的,我只能听到一点他说话的声音,他似乎心情很好,我透过旁边的镜子看到他一直在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像个大男孩一样,浑身散发温暖的气息。   他付完钱以后,径直离开,拐进楼梯下楼走了。排在我前面的小孩子还在叽叽喳喳,惹人心烦,我焦急地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付完钱,我急急往楼下跑。还好,他走路不算快,步子迈得挺悠闲,我气喘吁吁地走在他后面,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像个跟踪狂一样,一路跟着他,直到他走出巷子,坐进街对面的车子开车离开……   后来每一次想起当时的自己,我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二十四岁的酒媚从来没做过这种疯狂的事情。   酒舒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借口自己有急事,独自回了家。我看着随手搁在茶几上的那本书,脑袋里全是那道安静、温和的身影,抱着头低叫一声:”酒媚,你真是疯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来——对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动了心。”   那一晚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大脑越来越清醒,随后我索性放弃强迫自己睡觉的念头,起身来到客厅,一口喝完一整瓶冰冻矿泉水后,拿起那本书开始阅读。   书的名字很有趣——《我的名字叫红》,哈,多么神奇的巧合,我忍不住地笑,红色一直是我喜欢的颜色,于是我越来越觉得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所谓的缘分,脑子里不停上演着偶像剧里那些粉色桥段……   之后的日子里,只要没事,每到周日下午,我都会去那家书店“守株待兔”,很多时候我待上一整个下午,也见不到他,但有几次我很幸运地与他“偶遇”,他从来没看见过我,我总是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看他,然后在他走出书店时,悄悄跟在他身后,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情,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那段日子里,我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我每时每刻都对生活充满感激的快乐。自从和大学时的男朋友分手以后,我开始惧怕和躲避爱情,能再次体会这种只有学生时代才会有的心动感觉,让我觉得我还是鲜活的。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喜欢上了书页散发出的长长的岁月味道,也开始能一鼓作气地读完一本书,并且渐渐爱上那种融入别人的故事中的感觉。   我一直没有向他表白,也没有试图和他说过话。每当我想迈出那一步的时候,怯弱又逼回我的脚步。我满足于那少得可怜的遇见,也习惯了跟在他身后,独自陪他走一段路的幸福感觉。我害怕一旦我真的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女孩喜欢他,他会抱歉地对我说(也许还会很温柔地对我笑,尽管他只是不想无礼地对待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或者“很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无论哪一种情况,我都不想面对,或者说我害怕面对。   我就这样默默关注了他一年多,而他一直也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偷窥狂”和“跟踪狂”。最后一次在书店见到他的时候,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下一次,我再遇到他,不管是在书店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一定会勇敢地走到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对他一见钟情。      ☆、3-6   我确实再见到了他,可是却是在商量他和酒舒婚礼的饭桌上。多么戏剧性的一幕啊,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们正在一起出演一部家庭伦理剧……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一年多的时间里,竟发生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个和酒舒感情甜蜜的男朋友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我喜欢的人,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我终于如愿知道他的名字——郁临深,很好听,可我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喜欢他,喜欢了很久。   那段日子是我自大学和男友分手以来,过得最消沉的一段时间,我再次尝到“情伤”的滋味,可这一次,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连个安慰我的人都没有。   婚礼前,酒舒请我做她的伴娘,我是可以找个托辞拒绝的,但我没有,因为我想亲眼见证他们的婚礼,他们越幸福,我越能让自己死心。   婚礼定在四月,在本市一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举行。酒舒穿着雪白的婚纱,宛如仙女,她安静地笑着,我毫不怀疑,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郁临深,姐姐的新郎,他穿着一身宝蓝色西服,皮鞋擦得蹭亮,仿佛一个英俊的王子,他像我每次见到他时那样,面容沉稳淡定,微笑地看着她的新娘缓缓走向他。   他们说“我愿意”,给彼此戴上戒指,郁临深掀起姐姐的白色头纱,亲吻她的额头,宾客们热烈鼓掌,不满足他们这样蜻蜓点水的碰触,在台下哄笑着叫新郎给新娘来一个法式深吻。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吻上,我的眼睛模糊了,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酒席上,我帮姐姐挡了很多杯酒,来者不拒,我的“豪迈”架势引来郁临深惊讶的目光,我笑地很开怀,一直弯着嘴角、弯着眼睛。最后在婚礼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千杯不醉的伴郎都倒下了,我却反常地没有一点醉意,大家都以为我酒量很好,都以为我因为姐姐嫁出去,所以太高兴了。他们想的没错,我当然高兴。   婚礼结束后,穿着磨破脚后跟的高跟鞋,我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脚步稳定地在街上晃荡。我走进一间看不到名字的的酒吧,里面有一个长得好看的男酒保,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服务员。我又点了几杯酒,还是喝不醉,最后那个男酒保,也就是酒吧的老板,告诉我不能再喝下去了,叫我早点回家,我说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他还大发慈悲,开车送我回家。我想我其实只是看着清醒而已,否则我怎么会坐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呢?   我踩着高跟鞋,回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小屋。我想放声大哭,努力了很久,眼睛还是干干的,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我在房间来回踱步,木质地板上响起一连串沉闷的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楼下的住户打开窗户向我大声抱怨,我不想理他们,我连自己都不想理,哪会想去理别人呢?   蓦地,我瞥到床头柜上那本曾经带给我美丽幻想的书,心情忽然像被打了麻药似的平静下来。我甩掉脚上的鞋子,翻箱倒柜,找出一个纸盒,把书扔进去,然后把纸盒丢进杂物间,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让那段日子安静地待在旧时记忆中,任它自生自灭吧。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化了一个比平时还要细致的妆,遮住脸上的疲惫和黯然,带着满足的笑容和同事一起出门感受大自然和生命的美好……   我一次次告诉自己适可而止,千万不能再喜欢他,绝对不能。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某一天,我真地能放下这段荒谬的暗恋,但每次我以为我不再对郁临深怀着非分之想的时候,那种心痛的感觉又会刺入我的心脏。   磨人的是,姐姐时不时叫我去她家玩,我努力找各种理由塘塞过去,实在推不掉,进门以后,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我害怕听到郁临深喊我“酒媚”,虽然他只是出于礼貌跟我打招呼,但听在我耳里,无异于一场精神折磨。我从记事以来,从来都讨厌别人喊我的全名,可他不一样,每次听到他说“酒媚”两个字,我都能感觉到他真的只是在指“酒媚”,而不是“九妹”。他对我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想过放弃的,去年年底,他们一起去看爸爸,爸爸问他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那一刻,我意识到,就算不想放弃,我也是时候认清现实了,所以我才接受了郑辛远的表白,希望能借一段恋爱抹掉心中他的痕迹。那时的我,是真的决定放弃了,如果不是突然得知他和酒舒离婚的消息,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郁临深是离婚了,他和姐姐在法律上也成了没有关系的两个人,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我没想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甚至没想过自己要与郁临深发生点什么,何况那都是绝不可能被人接受的事。我只是突然醒悟过来,没有爱情维持的一段关系无法长久。   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这么久以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对郁临深的感情,我识相地维护着我和他之间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从不逾矩半分。可我没想到,这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当郑辛远告诉我,我才知道我曾经竟然魔怔般地在他面前用充满爱意的口吻莫名其妙地提起他。我突然心慌不已,只能祈祷,我只在那一次失态过。      ☆、4-1      周一上午开完会,我刚进办公室坐下,柯梁爱拿着文件袋大摇大摆走进来,抱胸坐在我的办公桌上,用一种“慈祥”的眼光看着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所以:“干吗这样看我?”   她松开抱着双臂的双手,撑在办公桌沿,对我说:“阿媚,我昨天碰到郑辛远了,他说你们已经分手了。你,没事吧?”   我放松地倒在转椅上,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我和你说过,勉强自己笑,是很难看的。”   我叹了口气,趴在办公桌上,两手撑着下巴:“放心吧,我没事。和他说清楚后,我觉得轻松多了,以后我再也不用因为自己无法爱上他而自责了。”   她伸手拍上我的肩膀:“没关系,他会理解的。”   “理不理解,也就这样了,”我拿起文件袋打开,问她,“那个汝老师来电话了吗?”   上周五晚上,柯梁爱打电话给我,本来是问我私立中学那笔生意的事,结果我却抱着电话哭,最后也忘了要向她汇报。现在突然想起来,倒是感到不好意思和汗颜了。   “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事的,刚才汝老师在电话里跟我已经基本谈妥,合同我已经拟好,你一会儿带过去给他们签字,这笔单子也就拿下来了。”   我高兴地跳起来:“行,我马上就过去,”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冲她眨眼,“柯总,今年的奖金你得多发点了,我现在谈生意真是一谈一个准。”   她大笑,颇为大方地说:“想要多少有多少。对了,今天晚上我要请市里几位领导吃饭,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   我比了个OK的手势,笑嘻嘻地出了门。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抱着签好的合同,从汝老师的办公室走出来。   这所私立高中的主教学楼主体呈正方形分布,汝老师所在的办公室在教学楼北侧的一楼,出门就是长长的走廊,通向对面的教室。我呼吸着校园里清新的空气,朝走廊中间对外延伸的台阶走去,耳边不时听到老师讲课的声音和学生集体读课文的声音,让我怀念起自己早已逝去的高中岁月,还记得以前每次语文老师让我们朗诵课文时,坐在教室最后面的几个男生总会扯起嗓子阴阳怪气地嚷嚷,引来老师的白眼照样肆无忌惮……   “啊,漂亮姐姐!”   我一边沉浸在回忆中,一边欣赏台阶下花坛里新长出来的花朵,蓦地听到一声高扬的男声,莫名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我疑惑地看向前方那个高个子男孩,很快想起,他就是那天郁临深来接的男孩子。   男孩穿着黑色连帽衫和时髦的牛仔裤,手上抱着一摞作业本,连走带跑地来到我面前。   “漂亮姐姐,你好!”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没想到会碰到他,更没想到他还记得我,面对他灿烂的笑脸,我也淡淡笑了:“你好。”   “啊,看来你还记得我。你是郁哥的女朋友吗?”他的眼睛里闪着兴奋和八卦的光,仿佛只要我点头说是,他会立刻高兴地把我抛上天!   我没料到他会直接来这么一句,尴尬地否认:“我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哦,”他还是笑着,摆了几下空闲的那只手,“没关系,是朋友也可以发展的。我觉得你很好,和我郁哥很般配。”   他的直言直语让我哭笑不得,不过我知道他并无恶意,对他一直喊郁临深为“郁哥”产生好奇:“你是他弟弟?”   男孩点头:“是啊,他妈妈是我姨妈。”   原来如此,我在心里默念。见他还站着不走,我笑着催促:“你还要回去上课吧,快去吧,再见。”   “没事,我是出来帮老师拿作业本的,不想这么快回去上课,再拖一会儿,”他把作业本往花坛上一扔,对我解释,“我真不想做这个物理课代表,我们老师每次都把作业本落他车上,差我跑腿。”   我对他的抱怨不以为意:“我觉得挺好,刚好你可以趁机出来开小差。”   他毫无芥蒂地咧嘴笑了,突然问我:“姐姐,郁哥在追你吧?”   我吓了一跳,他狡黠地眨眼:“那天晚上他一把我送回家,就急不可耐地跑出去,像是急着见什么人似的,我猜他是见你吧。”   我张着嘴,着实受惊不小,只能笑着否认:“不是的。”   他明显不相信我的否定:“唉,我姨妈还骂他离婚了再也娶不到媳妇了,我就知道她想太多,我郁哥这么英俊,怎么可能会娶不到媳妇?话虽这么说,不过他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刚离婚就……”   他突然住了嘴,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秘密:“姐姐,你别误会,我郁哥人很好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花花公子,他虽然离婚了,但绝不是因为什么不光彩的原因。”   我看他这么着急地为郁临深辩护,失笑摇头:“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他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快回去上课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晚上下班后,柯梁爱开车带我去本市一家口碑非常好的私房菜馆。   这家菜馆价格贵的让人咂舌,装潢地颇为典雅,入门是一个小型水池,池水很清,池底游来游去的锦鲤姿态优美,线条流畅。绕过水池后的长屏风,是一个敞亮的大厅,大厅三面的包厢仿造徽式建筑,每一个包厢都朝大厅开一个菱形窗口,有些窗口大开着,有些窗口的卷帘放了下来。包厢数不多,墙上挂着的字画一看就知道不是廉价之作,处处透出文人风雅之气,我那文学素养不高的脑袋里立刻浮现“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来。   本来柯梁爱也叫上了张源,可是张源家里却出了点急事,所以最后只剩我们两个女人单枪匹马地出战。   “待会儿要是他们灌我们酒怎么办?”我惴惴不安地问柯梁爱。   她长手一挥,“放心吧,这几位领导还好,喝肯定是免不了要喝的,到时候随机应变。”   “可我今天大姨妈第一天啊,不能喝酒。”   她眼珠转了转,撞了下我的胳膊,给我一个“凡事包在她身上”的眼神:“没事,我有办法。到时候看我的,你不喝也好,刚好结束后你开车送我回去,省得我们俩都喝多了,还要想办法把车弄回去。”   柯梁爱订的是最里面的包厢,几位领导来了以后,刚开始还有点拘谨,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柯梁爱很会热络气氛,很快大家就像熟识的老友般聊开。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穿着真丝旗袍的女子依次端上桌,柯梁爱主动给领导和她自己斟满酒杯,站起来捧着酒杯,热情地又有点惭愧地笑着说:“今天很高兴你们赏脸来到这里,本来我和酒媚该一起给大家敬酒的,不过她刚检查出来怀孕,不好沾酒,我只能把她的那份揽过来,还希望各位包涵。”   说完以后,她仰起头,爽快地喝下那一小杯酒。   众人听闻后大笑,都转头对我道恭喜,我笑着收下他们的祝福,偷偷在心里给了柯梁爱一百个白眼,还以为她有什么好办法,竟在胡说八道,出一些馊主意。   几位领导很懂得适可而止,并没有一般商人的劝酒之习,这顿饭吃得不算艰难,但柯梁爱还是有点醉了,撑着送走几位领导以后,一下子瘫坐在藤椅上,用手指揪着眉心,疲惫感叹:“在这个社会上想混出点模样来,太难了,尤其是女人。”   我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喝下后,出门结账,又折回来架起她往门口走。她的酒劲正凶,走路晃晃悠悠的,我心疼她这幅拼命的样子:“以后少请这些人吃饭,能免的就免了。”   她笑着用手掌拍我的脸,用过来人的口气说:“不请的话,很多事情都办不了,你太天真了。”      ☆、4-2   我懂她说的道理,无奈地把她塞进车里,给她系上安全带,然后坐到驾驶位上,刚接过柯梁爱递给我的钥匙,猛然想起一个事实:我虽然有驾照,开车经验很少不说,多数都是走直线,现在叫我把一辆被夹在前后两辆车中间的车给开出去,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年我可就是因为教练说得最简单的侧方位停车而考了三次科目二的!   我坐在车里,借着微弱的路灯踌躇观察挡在前面的车子,又看了看歪头呼噜打得正酣的柯梁爱,颇为心虚地下了车。既然要开,总得先勘察好周边情况。   仔细比划了下车子和前后车的距离,我又用脚步来来回回量了又量,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重新坐会进车里。方明青出差还没回来,我把可能的救兵在大脑里搜寻了一遍,一无所获,最后只能认命地把钥匙插进孔里,刚准备发动车子,突然听到有人扣我这边的玻璃窗。我转过头,郁临深正要笑不笑地低头看着我:“你连安全带都不系,就打算这么开出去?”   我傻张着嘴,不知所措,难道是幻觉?不是的话,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   他就这么“耐心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懊恼极了,心想自己这副紧张的样子还有刚才下车“鬼鬼祟祟”勘探地形的事情八成是被他看见了。   “需要帮忙吗?”片刻后,他好心问我。   我很想果断地说“不”,但我没那么多底气,综合考虑了自己的境况后,只好灰溜溜地下车。要是撞坏了车,丢人现眼不说,还要赔钱,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可尴尬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我下车后发现,上午才见到的郁临深的那位表弟正站在离我不到四米远距离的地方,而他身边则是我曾经在婚礼上见过的郁临深的小姨夫。两个人都意外地看着我,前者用的是“惊喜”的眼光,后者则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我……我不无遗憾地想,这路灯要是再暗一点就好了,最好全坏掉……   “姐姐!”男孩冲到我面前,“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探身对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轻轻点头,“小姨夫”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认识我,此时正好奇地打量我们,似乎在想着要问什么。我有点紧张,似乎只要一遇到与郁临深有关的人和事,我在旁人面前“酒经理”的名头就成了纸老虎的代名词。   幸好这时郁临深走了过来,挡在我们中间,隔断他小姨夫的视线:“小姨夫,你开我的车回去吧,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柯梁爱的车,“开车技术不太行,车上还有别人,我送她们一趟。”   我想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可是这既不现实,也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被唤作“小姨夫”的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就把男孩拽走了,男孩临走前,朝我调皮地吐了下舌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走吧。”   郁临深拉开车门坐进去,我不情不愿地爬进后座,报了柯梁爱家的地址后,再不作声。自从上次那顿莫名其妙的晚餐以后,我一直不敢想他会怎么看我当时的“逃跑”行为,没过几天,又在我如此窘迫的情况下遇到他,还要接受他慷慨的帮助,我像一台突然被断电的机器,身体完全僵硬,什么想法都没了。   郁临深开车很稳,到了柯梁爱家楼下的车库,我把她从车里拉出来,架着她走进电梯,中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我以后,又安心地合上眼。郁临深一直沉默地跟着我,始终与我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我曾经知道的那个郁临深一样,绅士有礼。我想他毕竟出手帮了我,我还是得识相点。   “谢谢。”我侧头轻声对他说。   他的嘴角很轻地扯了下:“不客气。”   出了电梯后,他没有跟出来,我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他一眼:“今天谢谢你,你快回去吧。”   我把柯梁爱扶上床,拿来热毛巾简单地给她擦了脸和双手,又倒了一杯水在她床头,拉上卧室的窗帘,只留了卧室角落里的一盏落地灯,做完这一切后,才放心地拉开门走出去。   “啊——”   我被电梯门口的身影吓了一跳,本能地大叫一声,却在他转身时,喉咙像是突然被谁掐住一样,那声“啊”卡在半空中。   “你怎么还没走!”我抚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声音还是抖的。   他没说话,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迈步走进去,几秒后,我才意识到,他是在等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我的心上蔓延,我无奈地撇下嘴角,摸着胸口跟着他钻进电梯。   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一吓,吓走了我半边魂魄,一直到坐进出租车里,我的心跳还是乱的。   “那个,谢谢你。”我不太自然地说,我觉得自己很做作,但是又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语气。   他用鼻子“嗯”了一声,不太愿意搭理我的样子,我识趣闭嘴,转而看着窗外疾驰飞过的夜景。   就在我以为我们两个会一直处于这种静默不语的气氛中时,他却突然说了一句:“毕竟现在你是孕妇,我送送你,也是应该的。”   我转身,看着他嘴唇“轻蔑”的弧度,错愕地发愣,没想到柯梁爱胡编乱造的借口都被他听去……几秒钟以后,我才想起来我的反应应该是不顾死活勇敢地跳出车窗才对……   “我没有怀孕,”我认真地解释,深怕他误会我真的怀了孩子,“那是柯梁爱胡乱说的。”   他还是那样笑着,似乎对我是不是怀孕了根本不关心,我的怒气再次被激起,要不是在车上,我肯定会爆发的。然而他根本没有给我一丁点爆发的机会,我下了车后,不过一秒,出租车直接开走,我错愕转身,却只来得及看到他面无表情的半边脸从眼前一闪而过。      ☆、4-3   我看不清那张脸,也辨不出他/她的声音是男是女,更想不通我为什么要一直追着他/她跑,我跑了很久,久到我都不记得我是从哪里出发的,只知道当那道身影终于停下来时,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   四周白茫茫一片,像是被人用一层又一层巨大的白色塑料袋裹了起来,我站在里面,没有害怕,没有迷茫,也没有痛苦,我只是愤怒,为什么我追了这么久,最后他/她竟然无视我,对另一个人微笑!   我站在他们身边,恼怒而木然地看着他们。那个身影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听到他/她说:一无所有。   这道声音反反复复地回响,我看不清另一个人的表情,但我觉得痛快,看吧,就算他/她在对你说话又怎么样?你还是照样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冷笑着走近“另一个人”,恐惧在此时猛然击中我的心脏,那里一阵抽搐,“另一个人”居然有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她转过来看着我,原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也开始冷笑。   空气变得稀薄,无处躲藏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我睁大双眼,“另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塑料袋之外,正隔着一层又一层的薄膜盯着我,嘴角噙着冷笑,用一根红绳一圈一圈扎紧塑料袋的开口,她不停地重复那个动作,我想呼吸,想喊“救命”,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一阵恍然,大约几秒钟,或者几分钟以后,我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而我之所以会觉得无法呼吸,是因为我把整个脑袋都蒙在被子里。   手机在床头柜上振动,嗡嗡不断,室内很黑,只有手机屏幕发出一小块白色的光,我一直屏住的呼吸缓缓释放出来。   “喂。”我接起电话,还没彻底清醒。   那边没有立刻出声,仿佛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接起电话,我安静地等着。   “是那个人吗?”   “哪个人?”我有点头疼。   “就是晚上开车送我们回来的那个男人!”柯梁爱拔高声线。   我把手机凑到眼前,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柯梁爱!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胡说什么呢!”   “酒醒了,睡不着了。”柯梁爱好像在笑,很讨打的样子。   “睡不着,找你老公去!”   “出差不在家。”   “那找你儿子去!”   “在我妈那儿。”她继续跟我磨。   我无奈地撇了下嘴角:“那你继续睡觉吧。”   “别试图蒙混过去,到底是不是他!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他。”她的口吻胸有成竹。   我以为她醉的不省人事,根本不记得是谁送我们回去的,没想到她的神经还是那么精明。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要是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怎么做老板?”   我哑口无言,懒得再和她磨:“好姐姐,你不说不逼我说的吗?”   “以前他没出现,我当然可以装作不知道,现在连真人都见到了,我就没理由当瞎子了。”   “……晚上你为什么要撒谎说我怀孕!?”一想起晚上郁临深的表情,我就耿耿于怀。   “不用转移话题了,我挂了,你睡觉吧,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说完,她果真挂了电话,我盯着暗下去的屏幕,怀疑这是自己做的另一个无厘头的梦。   窗户没有关严,夜晚的凉风挺有几分寒意,我想起今天晚上——啊,不,严格说来,是昨天晚上——和郁临深再次偶遇的场景,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会主动提出帮忙,更无法理解他那个“轻蔑”的微笑。   他没和酒舒结婚以前,我对他的印象大半是“温暖”和“淡然”,只要见到他,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靠近。他和酒舒结婚后,虽然不像我在书店见到的那样常常微笑,但也是温文尔雅,对人以礼相待的,从没见他对谁冷过脸色。现在他离婚了,每次见到我,都好像我欠了他什么似的,开我玩笑不说,有时候说的话甚至算得上刻薄了,我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性格。   我只能想,要么就是我根本不了解他,或者只了解一小部分的他,要么就是姐姐说错了,他很爱酒舒,所以离婚后才变得阴晴不定,见到我,就忍不住顺便把气撒在我这个妹妹身上。   不论他现在对我恶劣的态度出自哪个原因,都让我感到无力和沮丧,我也许可以对别人否认,但却无法欺骗自己,经年累月下来,我对他的感情一直没有改变……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我连别人都骗不下去了。   我又想起那个一直被我塞在衣柜角落深处的纸盒子,那里面封存着我曾经对爱情的期望,也封存着我人生中最不光彩的一面……我突然发现,我连正视过去的勇气几乎都快丧失。   这几天,气温突然下降,雨水淅淅沥沥淋漓不断,走到哪里都雾蒙蒙一片。我很讨厌这种阴雨连连的天气,好在这几日不算忙,不用到处走动,除了家就是待在公司里,倒也不太难熬。   我本以为柯梁爱会来找我谈郁临深的事情,但自从那天凌晨的电话后,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一个字,仿佛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根本不存在,我不知道当老板的是不是都这么沉得住气,但我能想到,她或许是在给我时间,等着我决定坦然面对一切的那一刻。   下班前,我意外接到妈妈的电话,叫我去她家吃饭,心里又惊又喜。记忆中,妈妈很少给我打电话,每次打来基本都是因为酒舒和我在一起,而她打不通酒舒电话的时候,能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声音,哪怕称不上亲昵,我也很满足。这一次她会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大概知道,她是想从我这里问酒舒的事情,但我依然期待这顿晚餐。   下班时间一到,我迫不及待地拎着包,冲出公司,坐上出租车以后,我的心情就像是在外求学整年未归的孩子,马上就要见到想念我的父母亲那样,既欣喜又忐忑,也许近乡情怯就是这种感受吧。   母亲未和父亲结婚前是一家小卫生所的护士,后来凭着对中医的浓厚兴趣和将近20年的自学钻研,逐渐成为本地中医学领域的佼佼者,几年前受聘到市郊一家久负盛名的中医院,现在是医院里颇受欢迎和病人信任的中医,连挂号费都比其他医生高出一倍。若是像父亲说的那样,母亲看不上他的职业和前途而和他离婚,我也能理解。毕竟这么多年了,爸爸依然是一个普通的数学老师,事业上一直原地踏步,没有任何起色,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想往上发展的想法。   我站在母亲家门口,弹去大衣下摆上的水珠,甩净雨伞上的雨水,确定不会再往下滴水,才叩响那扇深棕色大门。我很庆幸自己今天穿上了最爱的红色大衣,事实上这还是我今年头一次穿它,也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我觉得自己驾驭红色的能力也跟着衰退。   等待妈妈开门的那几秒钟时间里,我想了各种看到她时该摆上的表情,嘴角该翘起的弧度,转念一想,又深觉自己太紧张了,女儿来看妈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4-4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我刚弯起嘴角,那声“妈”还没喊出口,就被门后的人吓地发不了声。我退后两步,又看了看门牌号,才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   郁临深估计也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颇为吃惊地看了我一会儿,才侧身让我进门。   “你怎么在这里?”在别的地方碰到他,我还可以接受,这时候在妈妈家看到他,我就有点无法理解了。   他耸耸肩,似乎有苦难言:“阿姨打电话叫我过来的。”   我看他的表情,不费一点力气,立刻脑补出妈妈在电话里不依不挠苦口婆心劝他半天,他不得不答应下来的画面。   妈妈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不冷不热地说:“过来吃饭吧。”   我把包放下,走过去整理餐桌,见她还要进厨房端菜,便拉住她:“妈,您坐着吧,我去就好。”   “不用。”她轻轻拂开我的手,转身走进厨房,我站在原地,敛去那一点失落,去卫生间洗手,回到餐厅,郁临深已经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姿势很僵硬,我对着他的后背撇了下嘴角,才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桌子上的菜都是郁临深爱吃的,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但心里还是多多少少介意的,母亲似乎已经习惯只有酒舒一个女儿,而我成了可有可无的那一个,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心里的难受却没有减去分毫。   妈妈对郁临深一如既往的热情,就好像他还是她的女婿,对我却连个微笑看起来都像在敷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时叫我们两个一起过来,也不想知道,我在乎的是为什么我这个小女儿还比不上她一个前女婿!?   妈妈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叮嘱:“临深,以后多来家里,虽然你和酒舒……”她没有点明,“但在我心里,你已经跟我的儿子差不多了。”   妈妈这几年开始发胖,头发也剪短了,对着郁临深笑的时候很有慈母的感觉。我突然明白她的用意了,她在挽回,挽回郁临深和酒舒的婚姻,她叫我一起过来,也许只是希望我能”适当“地帮着劝他。   郁临深点头,一言不发地吃着碗里的饭菜。我和妈妈坐在同一边,能看到他整个进食吞咽的动作,他还是和以前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饭时一样,奉行食不言的原则,夹菜和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比很多男人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样子都好看。   “吃饭别发呆,”母亲用筷子敲我堆满米饭的碗,皱眉道,“到现在一口没吃。”   我的心不可抑制的一抖,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吃饭。   吃完以后,我和妈妈一起收拾餐盘,想帮她洗碗,她却把我手里的盘子都接过去:“你去客厅跟你姐夫说说话,我来收拾就好。”   我尴尬地摁了下自己的太阳穴,第一次生出想尽早结束和母亲难得一次的见面的念头。   妈妈担心会冷落郁临深,我不想让她不开心,只好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起电视。   以前我经常期盼能见到他,近来经常见了,我又害怕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而不是开心,按理说,在法律上他跟酒舒已经没关系,酒舒也不会和他复婚,我心里偶尔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不算败坏道德,但伴随着的往往是不安和焦躁。   沙发很长,我和郁临深一人占据一头,中间隔着足有两米的距离,谁都没说话。我迅速瞥了眼他的侧脸,突然想知道,以前他和酒舒单独来这里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多少……我不是嫉妒,只是想知道我所不了解的郁临深的另一面。   “你欠我一顿饭。“本来盯着电视屏幕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把目光转向了我。   “额……“我摸摸自己的鼻头,”什么饭?”   “上次说好请你吃饭赔罪的,菜还没上,你就有‘急事’离开了,所以……”他撇了下嘴角,给了个让我自行体会的眼神。   我的脸一热,那一日的情景我一直不愿意去回想,在他面前失态到那种程度,实在难以说得过去,不过他那句看似无关紧要的“玩笑话”着实给我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用了,你的‘诚意’我已经收到,不用再麻烦。”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他轻笑一声:“我不怕麻烦。”   我的内心正处于濒临失控尖叫的边缘,我努力给自己下各种心理暗示,告诉自己不要听他的话,不要看他的脸,把他当成空气,然而我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用了。”我生硬地说,同时发现自己的眼睛涩涩的。   他挑眉看我,好像我是一个供人消遣的小丑。这种不礼貌的眼光,我不是第一次见了,要不是考虑到在妈妈家,我一点不怀疑我会扑过去掐他的脖子!   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妈妈擦着手走出来,郁临深没有再回我的话,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地向妈妈告辞:“阿姨,谢谢您的晚餐,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妈妈点头:“天黑了开车不安全,早些回去吧,以后常来。”   我站起来,打算和妈妈一起送他出门,她用眼神示意我停下迈开步子的动作:“酒媚,你今晚留在这里,我送你姐夫下去就行了。”   我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母亲送郁临深下楼,郁临深推说不用送,母亲却执意不肯。我烦躁地闭上眼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情绪化。   这是我第一次在酒舒不在家的时候,住在妈妈家,可我却一点喜悦的心情都感觉不到。躺在干净整洁的客房里,我再次强烈意识到我不属于这个家。   “酒媚,睡了吗?”妈妈隔着房门问我。   我打开灯,披上衣服去开门,郁临深离开后,她除了告诉我晚上睡在客房外,再也没多说一个字,现在突然来找我,我很好奇她要说什么。   “没睡。”我打开房门,让她进来。   她温柔地拉着我的手带我一起坐到床上,温柔到——让我想哭。   “听你爸爸说,你谈了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   她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让我始料不及。我很后悔那次爸爸问我的时候,顺口说了我有男朋友的事情,现在我和郑辛远分手了,爸爸知道后肯定会失望。   “难道还不好意思呀?你已经27岁了,是该结婚了。”   “妈,”我挠挠头,放低声音,有点难以启口“我现在还是一个人,目前……还没遇到合适的。”   妈妈一只手抚上我的膝盖,一只手整理我略微蓬乱的头发,笑着安慰我:“没关系,你这么漂亮,会找到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我应该高兴的,她终于像个母亲那样关心我了,可这一瞬间我只是觉得茫然无措。或许是太久没和妈妈这么亲近过,我才会觉得她的靠近这么令人别扭。   “好了,早点睡觉吧。”   我听话地躺在床上,她给我掖好被子,关上灯,走出去,我看着她开门的动作,突然喊住她:“妈!”   她回过头,我借着走廊上的灯看着她已渐苍老的脸,问出心中一直想问的问题:“您……爱我吗?”   她的身形一顿,仿佛在犹豫,我几乎要因为她沉默的否定哭出声来,就在我的眼泪马上就要涌出的时刻,她突然微笑着回答:“当然。”      ☆、4-5      当然什么?当然爱,还是……当然不爱?   每次发呆想这个问题,我都感觉自己是一个幼稚的孩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我的理解力一向不太好,当初那本《我的名字叫红》,里面很多表达和语句对于我来说偏于晦涩难懂了,但有一幕场景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非常不起眼的一幕:一个瞎子乞丐空瞪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微笑。   当在脑海里想象这个场景时,我感到悲伤,还有羡慕。我羡慕这个双眼看不见的人,美景在前,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他为什么要微笑呢?我想是因为他感觉到雪花落在他的眼皮、他的鼻子、他的脸颊还有他那双肮脏的手上,哪怕他看不到,他也知道那就是雪。我佩服他的勇气,那颗坦然接受黑暗的内心一定是知足的、充满安全感的。   而我呢?我有眼睛,我能看到所有的风景和人物,但我仍然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别人,也看——我自己。   妈妈是爱我的,我这么告诉自己,否则她不会那样对我微笑,不会关心她的小女儿什么时候嫁出去。   “阿媚!”   柯梁爱每次在我发呆的时候,都喜欢从背后重重拍我的肩膀,我已经习惯她这个小小的恶作剧,然而这一次——   “柯梁爱!”   她错愕地睁大眼:“啊!对不起!”   她匆匆跑出去,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衬衣,又看了看手中端着的还在往下滴咖啡的杯子,欲哭无泪,我是泼咖啡泼上瘾了吗?   “阿媚!赶快擦一擦!”柯梁爱去而复返,拿着打湿的毛巾往我的胸口扑,“你不是不喜欢喝咖啡的吗?”   我接过毛巾,拿掉她的手,自己擦起来,没好气地说:“你要是不吓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   擦了半天,“遭殃”的地方越变越大,我叹了口气,抬起头,柯梁爱双臂抱胸,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的胸口,脸上哪里还有一点惭愧之色?   “你在看什么?”   她抬起右手,摸着自己的下巴,点头说:“阿媚,你还别说,我发现你的胸还是蛮有看头的嘛,”她冷不丁地伸手戳了戳,“手感也不错。”   “……柯梁爱!?”我压低声音吼道。   她扑哧一笑,摆摆手:“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   我把毛巾随手扔在办公桌上,用手指揪起粘在胸口的那块布料扇风:“我真是要疯了,你怎么一点道歉的觉悟都没有?”   她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另一只手探过来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手臂:“没关系,要是洗不掉,大不了我再赔你一件。”   “……找我什么事?”   “今天我生日呀,晚上去我家吃饭。”   我一怔,原来今天已经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呀。   “你不会忘记了吧?”她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皱眉,冥思苦想了半天,报复性的来了一句:“不好意思,最近事多,顾不上这事。”   “那我的生日礼物呢?你不会没有准备吧?”她抱着一丝期待问。   我故意露出歉疚的表情,见她马上要“河东狮吼”,赶紧笑眯眯地说:“放心吧,早准备好了。我只是忘记今天的日期而已……不过晚上你先走吧,我得先回家换件衣服,还要拿礼物呀。”   她笑开,往门边走:“没问题。”   空气中涌起一股似有似无的怪味,我把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办公桌上的“毛巾”,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几秒后,爆发出绝望的“惨叫”:“柯梁爱!你为什么要拿你擦鞋的抹布给我!?”   站在柯梁爱家门口,我按响门铃,很快,她那张面带微笑的脸出现在门后,只是这张笑脸透出某种怪异的尴尬。我一边将前段时间逛商场给她买的的生日礼物——一条蚕丝材质的古典丝巾——送给她,一边问:“怎么这副表情?”   她没有说话,我换上她递过来的拖鞋,来到客厅,不用她回答,就知道为什么她会尴尬了,因为此时的我比她还要尴尬一万倍。   “阿媚。”   原本坐在沙发上和小森玩积木的郑辛远站起来,微笑地跟我打招呼。   我很快把那阵尴尬掩饰过去,笑着对他说:“辛远,你好。”   小森手里捧着积木,抬头对我甜甜地笑:“阿姨好,”然后又专心致志对付积木去了。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小森好厉害,拼出这么多啦!”   小森重重点头,用胖手指指着沙发上的人说:“两个叔叔比我还要厉害,他们的帮我拼了很多!”   这时我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男人,那人见我看向他,对我略一颔首,脸上带着客套的浅笑,我也对他笑了笑。   转过身,柯梁爱挽住我:“阿媚,我要试试你送给我的丝巾,过来来帮我看看。”   她拉着我走进卧室,关上门,歉疚地对我说:“阿媚,我没想到郑辛远今晚也会过来,我忘记跟明青说你们分手的事了,他本来叫的是他的朋友谭郝博,郑辛远刚好在他身边,可能知道你要来,他就跟着一起来了。”   我安抚她:“没关系,反正我和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在一个饭桌上吃顿饭而已,今天你生日,你只要负责开心就好。”   虽然我是觉得再见面有一点尴尬,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和他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仔细想想,也没必要太在意,弄地大家都下不来台就不好了。   我想起那个陌生男人:“那个人就是郑辛远的合伙人?”   “你说谭郝博啊?”柯梁爱把丝巾围在脖子上,对着镜子说,“是啊,他跟明青关系挺好,是明青大学时的学弟,比明青低两届,”然后她转身看着我,冲我眨眼,“据说他现在还是单身哦!”   我被她红娘的尽责程度逗笑:“你都是有老公的人了,别的男人就不要想了。”   她给了我一个大型白眼:“我说的是你!”   我举手投降;“别再为我做这些事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没那份心。”   “我知道,但是你也可以多看看嘛,优秀的男人还是很多的。”   “优秀的男人们还是留给别人吧,我无福消受,一个人其实也挺好。”   她叹气:“唉……不过说真的,你跟那个人怎么样?有进展了吗?那天晚上他主动送我们,看起来不像是对你一点意思没有呀。”   自从那天在妈妈家意外见到郁临深以后,我大概有三个星期没再见到他,说不上失落,相反,我感到比之前更轻松了,那段时间和他高频率的偶遇已经耗费我太多心神,要是再保持这种频率,我怕我会疯掉。   柯梁爱将丝巾叠好,走到我面前,皱眉看着我:“阿媚,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不对呢?他不会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吧?”   我现在还没做好摊开一切的准备,只好敷衍她:“嗯……再等等吧,等个合适的时机。”      ☆、4-6   方明青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谭郝博和郑辛远将买来的生日蛋糕摆上桌,小森拍着手围着桌子转:“妈妈,有蛋糕吃!我要吃蛋糕!”   几个大人相视一笑,方明青抱起儿子,接连亲他几口:“妈妈还要许愿哪,许了愿,我们就可以吃了。”   小森很听话,探过身子往妈妈那边凑,咧着嘴催她:“妈妈,快许愿。”   柯梁爱大笑:“蛋糕可是叔叔们买的,你是不是该对叔叔们说谢谢?”   小森眼睛盯着蛋糕,在爸爸怀里扭着身子,也不看人,脆声说:“谢谢叔叔们。”   大家都被他嘴馋的模样逗笑。我给蛋糕插上蜡烛,郑辛远点燃打火机,谭郝博走到玄关处,关掉客厅的顶灯,周围暗下来,蜡烛发出温暖的橘光。   我笑着对柯梁爱说:“生日快乐,梁爱姐!”我一般都直接叫她“柯梁爱”或者“柯总”,只有在极少数感性的时候会唤她一声“梁爱姐”,纵使如此,还是会觉得有那么点别扭。   柯梁爱点头说:“阿媚,谢谢。”烛光中,她的眼睛里也闪着光。   我们每个人轮着祝她生日快乐,轮到方明青的时候,他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揽过妻子的肩,温柔地笑:“老婆,生日快乐,我爱你。”然后他和儿子一人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她笑着回亲过去,简直羡煞死我们这些大灯泡。   笑过以后,她的语气难得的感性起来:“谢谢你们为我过生日,我很开心,虽然女人过了25岁往往忌讳给自己过生日,但我不这样认为,我喜欢在这样的日子和你们、和我爱的人,当然还有我的宝贝儿子一起度过,时间是生命送给我们最珍贵的礼物,我希望我能过好每一分钟,铭记每一分钟。”   她闭上眼睛,合上双手,虔诚许愿,我看着烛光中他们一家三口的脸,由衷为他们高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已经开始湿润,我羡慕她,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一个可爱的孩子,用认真的态度对待生活,我想,每个人都会羡慕这样的人生吧。那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份平淡的幸福呢?   小森一心惦记着蛋糕,连续吃下两大块,小肚子撑的鼓鼓的,再也吃不下,便跑到沙发上继续玩积木。我们这些大人则专心对付桌上令人食指大动的每一道菜,不得不说,方明青的厨艺可谓精湛了,我一门心思放在吃上面,一顿饭下来,倒也没觉得和前男友以及一个陌生人共进晚餐多么让人尴尬了。   结束这顿生日晚餐,已过八点。谭郝博接了一通电话后,很快离开,郑辛远没有跟他一起走,柯梁爱偷偷给我使眼色,我哭笑不得地回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我比她清楚,郑辛远这是要等着和我一起走,既然看清事实,我也懒得再逃避,省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拿得起放不下似的。   离开柯梁爱家,郑辛远提出送我,我没有拒绝,说了谢谢以后拉开车门坐进去。   “阿媚,不要和我这么生疏,就算做不成恋人,我们也可以是朋友啊。”郑辛远的话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这话你自己信吗?”我扭头看他,轻声问。   也许他会觉得我太不留情面,但既然不可能,就没必要在彼此身上浪费时间,做朋友什么的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是一个好男人,他的爱应该由更好的女孩子接受,那个人不该是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挫败地承认:“是,我的确是听到方明青说你会来,才跟着郝博一起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辛远,”我轻声说,“如果你觉得我们真的可以做成朋友,我很乐意,但我们都知道目前恐怕不可能,而且……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在和你玩暧昧,牵扯不清,那样对你也不好。你应该放下对我的感情,去认识别的女孩子。”   “阿媚,我说过我尊重你的想法,现在依然尊重,我答应你,不会给你带来感情上的烦恼,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你不用把自己绷地太紧,也许相处以后,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呢?”   他的执意来得如此坦白诚实,我实在开不了口再去拒绝这样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请求,只好再次提醒自己,时刻与他保持距离。   刚进家门,接到酒舒的电话,说她明天回C市,下午到。   “明天不上班吗?怎么有空回来?”我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去厨房倒水喝。   “拜托,明天五一放假好么……酒媚,你生活在哪个星球上?”我恍然想起,似乎公司里早就开始讨论五一假期的去处了……我放下杯子,按着自己的眉心,无奈苦笑,最近真的是反应迟钝了。   “所以你终于想好回来面对大家了?”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总是要面对的,我的确欠爸妈一个解释。不过你暂时别跟他们说,明天晚上我去你那里睡一晚,后天再去妈那儿。”   “可以啊,车票买了吧?”   “已经提前买了,那明天见。记住,千万别跟爸妈说。”她不放心地嘱咐我。   这样孩子气的酒舒,说她是我的姐姐,估计没人会相信:“好啦,我记住了,我发誓,绝对不通风报信。”   洗完澡以后,我敷了块据说可以去皱美白的面膜走出浴室。记得上大学那会儿,除了买一些最基本的护肤品,我很少在脸上作别的投资,连面膜都没用过几片,晚上就算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起床后,照样神清气爽,皮肤白净。可现在才几年的功夫,脸上就开始出现细纹了。我尽力保持早睡早起的习惯,从不熬夜,但时间还是多多少少在脸上留下痕迹。   每次对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越来越成熟的脸都让我沮丧,我已经27岁,除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外,其他可谓一事无成,婚姻更是遥不可及的事情,我连恋爱的感觉都已经忘记了,上一次与人相爱还是五六年前的事。是啊,五六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依然孑然一身,得不到自己的所爱。   没有人能抵挡时间的流逝,它可以悄无声息地改变很多东西。我以前不是一个爱追忆往事伤感春秋的人,可自从遇上郁临深,尤其在得知他与酒舒在一起之后,我的性格变得越发沉闷起来,似乎很难有什么事情能再提起我的兴趣,当然,这几年保留下来的阅读习惯除外,然而有时想想,又不免觉得好笑,酒舒读书培养了气质,可我,除了学会无病呻吟,一点正能量的东西没有学到。   说起看书,这段时间看的那本《荆棘鸟》读起来实在让人喜悦不起来,也许是因为我心情不好的缘故,每一句话在我眼里,都让人无助和绝望,然而还是不能放弃啊,既然开始了,就得坚持下去。   我摘掉面膜,坐在床头,抽出夹在书页中的烟灰色书签,继续往下读。   一场大风暴席卷德罗海达,接踵而至的闪电引起一场巨大火灾,梅吉的爸爸帕迪为了保护羊群被烧死,她的哥哥斯图尔特死于野猪的獠牙之下。家人悲痛欲绝,谁都无法接受两个亲人同时死去的事实……   我忍住想哭泣的念头,合上书。   我虽然没有爱情,可我有家人,有朋友,也从来没有尝过失去谁的滋味,光这一点就够我满足的了,我何必为一个从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浪费自己的感情和眼泪呢?爱情从来不是人生的必需品,生命中比它重要的东西比比皆是,我能做的恐怕只有顺其自然和不刻意的等待了。      ☆、5-1      我一向没有赖床的习惯,所以当妈妈在电话里数落我“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懒在床上不起来,今天天气这么好,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时,我完全忘了作出回应,我拿下贴在耳朵上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吓了一跳!一觉睡到十点半的确离谱了点。   可是……妈妈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用的还是这么亲昵嗔怪的语气?   我按下免提,她的声音更清晰的传递出来,甚至还有那么点着急。   “酒媚,酒媚?……喂?……这孩子怎么不出声了?……不会又睡着了吧?”   我吞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开口:“妈……”   那边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又睡着了,快起来,别睡了,待会儿有事。”   “什么,事?”我受宠若惊,表情一定很傻。   “你先起来,赶快洗漱,我一会儿发个地址给你,你去那儿等着。”   挂了电话,我还是有正在梦游的错觉,没法相信会在假期第一天就接到妈妈的电话。直到手机响起短促的提示音,一串文字安安静静躺在屏幕上时,我才真的清醒过来。原来妈妈真的要与我一起吃午餐!   乘电梯来到大厦七楼。这是本地市郊才开始营业的一家商场,六楼和七楼是整整两层的美食店,中餐西餐应用尽有,由于刚开业又加上位置较偏的关系,客人并不多。   和妈妈的约见地点是七楼的一家西餐厅,我看了下这一层楼层平面图上的介绍,按照上面标注的位置很快找到那家店面。   西餐厅的装修低调雅致,挺适合情侣约会,妈妈会选这个地方,倒是很让我意外,原来生活中她是个很会追求生活格调的女人。   整个餐厅的入座率不高,格局一目了然,我看了一圈,没看到妈妈。年轻的服务员见我迟迟不进去,礼貌地问我需要什么帮助,我摆手笑了笑,走到店外的栏杆处,拿出手机拨妈妈的电话。   我刚翻出通话记录,肩膀冷不丁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回过身,原本为妈妈准备的笑容顿时僵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人是……汝老师?我能记住他,倒不是因为他是公司客户的原因,而是他那向后延伸的发际线太亮眼。   “酒经理,你好。”他不大自然地跟我打招呼,表情是似曾相识的一抹——羞涩?   短暂的讶异后,我也礼貌地对他微笑:“你好,汝老师。”   我以为他只是偶然碰到我,打个招呼就会离开,所以抱歉地解释:“对不起,我有个重要的电话……”   然而他却没有即刻离开的打算,捋了捋自己的头顶,尴尬地笑了:“是打给你母亲吗?”   我捧着电话的手一抖,手机差点从楼上掉下去:“你怎么知道?”   他继续羞涩微笑,想起母亲电话里反常的问候,我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转念无奈地也笑了,我迟疑道:“所以……这是一场相亲?”   他点头,还挺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对方是你,上次见过你以后,我对你印象很好,这次别人说给我介绍对象,我一看照片,才知道对方是你……”   我震惊地瞪着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所以说,妈妈打电话给我,不是要见我这个女儿,而是真的要给我介绍男朋友?   想到这点,我只能在心里苦笑,母亲突然一下子如此热情地为我张罗人生大事,我都不知道该喜该忧了。可是就算要相亲,也得提前告诉我一声,这样不在期待内的“惊喜”实在有点可笑了。   汝老师大概感觉到我的不悦,急急解释:“你可以当作和朋友一次普通的见面,我对你印象很好,也知道自己的相貌看上去可能……和你不太配,所以才没让你母亲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了解一下我,如果不行也没关系,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短短两天内,第二次听到一个男人说要跟我做朋友,我真是有点招架不住了。   汝老师眼光期待地看着我,我也不能无礼地直接拒绝,让他下不来台,只好淡淡笑了一下:“汝老师,谢谢你对我的欣赏,可是很抱歉,我目前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所以——”   “是因为我的相貌问题吗?”他艰难启口,我连忙摆手说不是。   平心而论,他的五官还是比较端正的,年龄大概三十五岁左右,只是过早往后生长的发际线和偏胖的体型让他看起来有点显老。我从不以貌取人,但也没有替自己找一个眼看就要秃顶的男人做男友的嗜好。   汝老师松了口气,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我于心不忍,但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就在我借口有事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没关系,我能理解。酒经理,午餐我已经定好了,据说这里的牛排很不错,希望你能尝尝。你放心,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所以不会再说无礼的话。”   他的彬彬有礼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虽然不悦,但他也没多大错,考虑到他是我的客户,要是拒绝他的好意,以后如果再相见估计会很尴尬,只能随着他“有请”的姿势进去餐厅。   餐桌上,他一直找话题和我聊天,他学识渊博,见识也广,加上牛排的味道着实不错,一顿饭吃下来也算愉快。   结束这顿意料之外的午餐,我向他道谢,他提出送我回去,我笑着摇头:“不了,汝老师,我打算去楼下逛逛,买点东西。”   “那好吧。”他也不强求,只说和我一起乘电梯下去。   电梯门缓慢打开,我侧头听汝老师跟我说发生在学校的趣事,偶尔捧场地笑两声,然而在看到电梯里最后出来的两张脸孔时,我好不容易好转的心情顿然跑得无影无踪了。   “阿媚?“走出来的两人比我还要吃惊,酒舒瞪着眼看了看还在和我滔滔不绝的汝老师,惊讶的表情像是刚吞下整个鸡蛋。   可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心情去想酒舒为什么提前回来,为什么要和前夫待在一起。我的目光几乎本能地移到郁临深脸上,他的眼神很快从惊讶转为似笑非笑的了然,我明明没有做亏心事,却像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一样,万分难堪,甚至连眼角都开始疼。   酒舒收起惊掉的下巴,很快笑起来,对汝老师轻轻点头,大概是看出来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汝老师很快和我道声再见,走进电梯下楼。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吃过饭了吗?”酒舒执起我的手,柔声问我。   我强迫自己不看郁临深的脸,勉强笑了:“我吃过了,你们……你们有事先去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5-2   随着扶梯一层一层往下,我的心也在一点一点下坠,郁临深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他会怎么想我?因为无人问津所以饥不择食,连和秃顶男人约会都巧笑嫣然?我发誓,我真的对别人的样貌没有偏见,可是心里还是持续不断冒出苦涩和难堪的气泡,我想抓住它们,狠狠地戳破它们,却徒劳无功。   眼角又苦又疼,我摸上去,没有一点湿意,我知道我不能哭,我已经27岁,实在不能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事情。   包里的手机响起,那声”bad”刚落音,我就接了电话,速度之快让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酒舒。”我的声音微微上扬,尽力掩饰颤抖的嗓音。   “阿媚……别误会,我和临深见面,是想把他为结婚买的房子的钥匙还给他,他刚好在这附近,我看时间不早了,就说一起吃顿饭,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怕你想多,怕你担心我……”   “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向我解释,她根本没有义务作说明,“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不用告诉我。”   “那你在大厦门口等我,我马上下来找你。”她似乎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对我说,“等我……”   我打断她,违心撒谎:“我下午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我们晚饭时候见吧。”   我现在不想见她,不想见到任何跟郁临深相关的人,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把心底那点可怜的秘密全倒出来,我知道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我会后悔,可我还是怕偶尔跑出来作怪的那股倔强劲会让我失去理智。   我该去哪里呢?一时间,我仿佛又回到五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手脚冰凉,茫然不知前路会伸向哪里,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妈妈打来电话,既欣喜又好奇询问相亲细节:“酒媚?对方怎么样?我听介绍人说他还不错的,工作好,性格也好。”   我差点哭出来:“妈,您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   她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歉疚的口吻对我说:“对方说你们认识,他对你很有好感,我没提前跟你说,是怕你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会聊的来的。”   我咬着唇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她:“您见过他吗?”   她明显愣住,几秒后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们认识,你应该知道他的,所以……”   我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妈妈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具体的相貌,才会因为关心我的人生大事急着介绍给我,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她连见都没见过,就把我骗到别人跟前,让我独自面对那样的窘况,她——真的关心我吗?   “妈,”我摸了下干涩的眼角,“我现在一个人很好,还不想这么快就跟人谈婚论嫁。”   “没关系,酒媚。这次是我草率了,”她的热情来得迅猛,我完全抵挡不住,“下次我一定帮你好好把关,你也老大不小了,慢慢等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早点认识些人,也多些选择。”   她是我妈,好不容易对我表现出对女儿的一点关心,我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草草“嗯”一声挂断电话。   我招手拦了辆出租车,随口报出Red咖啡馆的地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然而当我终于平静下来,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它。或许这个时候喝上一杯苦涩到难以下咽的咖啡,才能应景些吧。   咖啡馆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客人,老板不在吧台,两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女服务员坐在离吧台不远的一张小桌子上窃窃私语,见我进来,立刻结束眉飞色舞的谈话迎上来:“阿媚姐,怎么一个人?你那个帅帅的男朋友呢?”   跟我说话的是吕微,她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子,本地人,比我小四岁,从上大学开始就在咖啡馆做兼职,毕业以后直接留了下来,红姐没离开之前,我们已经渐渐熟悉,偶尔她会跟我开上一两句玩笑,我也并不介意。   我笑着说:“哪有什么男朋友啊,大龄剩女一枚,帅哥早就被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给拐跑了,哪有我们的份。”   吕微眨了眨眼:“别不承认,阿媚姐,上次我明明看到你亲他来着。”   我脸一红,佯怒道:“哈,看你不好好工作,偷窥客人隐私,我一会儿要告诉你们老板,叫他扣你工资。”   “啊,说起老板,我得告诉你——”她突然住了嘴,瞪大眼,高兴地冲我身后喊了一声响亮的“红姐”!   我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那道红色的俪影出现在离我不足一米远的地方,倚在吧台上,姿态慵懒,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微笑:“阿媚,好久不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红姐把我带到楼上的雅座,我迫不及待地发问。   “两个星期吧,见到我是不是很意外?”她脸上画着浓妆,嘴唇涂的红艳艳的,并不显疏离,哪怕我们已经快四年没见,她依然令我感到亲切。   “不是意外,是惊喜呀!”今天发生不少意外,惊是有,但喜还是第一回,“所以现在你又把店买回来了?”   “是啊,出去待了几年,还是发现家乡好。”她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交握在圆桌上,眼神带着点回味和留恋还有久别返乡的激动。她笑地很平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出她的喜悦,可我就是能感觉到,说不清楚原因,或许是因为我和她的缘分太奇妙吧。   “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她用姐姐的口吻问我。   我决定不告诉她郁临深的事情:“还不错,我还在柯梁爱的公司,不过现在已经是经理了,不缺钱用。”   “那感情方面,有着落了吗?”   她一提这个,我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痛哭流涕的丢脸模样,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觉怪难为情的:“没有呀,我现在对爱情不抱太多期望和憧憬了,有的话我就接着,没有的话,一个人过日子也舒服自在。”   她点头,但神情不像是赞同:“一个人的确自在,无拘无束,你还年轻,会这样想没什么不对,但人总会有孤独的时候,身边有个人陪着的话,会开心很多。”   我有点惊讶,以前每次聊到这个话题,她都劝我不要把爱情看得太重要,随遇而安是最好的心态,现在她突然也像妈妈那样,话里向我传达应该找个另一半的意思,我反而像失了主心骨,开始飘摇不定了。   “不用这么看着我,阿媚,”她温柔笑了,“以前你对大学时的男朋友恋恋不忘,茶饭不思的,我当然只能跟你说爱情都是虚幻的,不可靠的,可现在不同了,你是个能过好独立生活的人,完全能用更理性和保护自己的能力处理好感情上的烦恼,我总不能还灌输给你那样的理论,否则我不就成了鼓吹你做老姑娘的罪魁祸首?”   “好吧……你说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道理。别说我了,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当时你走的时候无声无息的,我可是难过了好一阵子。”   “嗯……”她难得犹疑了几秒,又很快笑开,“去了国内很多地方,有名没名的都去过,最后发现还是C市的人美景也美。”   “原来你是去旅行了呀,真好。”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红姐这种洒脱不羁的生活态度,性格坦率,过得随性,不跟自己较劲,要是我也能有她这份心态,恐怕幸福早就被我抓在掌心了。      ☆、5-3   晚上再见到酒舒,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当然,见到红姐的喜悦帮了我大忙。我和酒舒一起在小区门口的面馆吃完饭后,相伴回家。路上我们都没有提白天发生的事情,夜凉如水,她挽着我,两个人倚靠在一起,凉意倒是次要了。她跟我说她在M市的工作和生活,我微笑聆听,多半不作声。   “阿媚。”洗完澡后,我们双双躺在床上,酒舒睡在靠窗一侧,刚躺下没几分钟她就唤我。   “嗯?”我懒懒地哼了一声。   “下午我打电话给妈妈了,妈妈没有见过那个和你见面的人,只是听人说他条件挺好,才撮合你们认识。她也后悔了,说没想到对方会……所以,你不要太在意。”   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过我还是笑着说:“没事,妈妈也是希望我能早点结婚,她为我好,我理解的。”   她低低叹了口气,侧身面对我,伸手摸我的头发:“阿媚,我跟郁临深,我们没有夫妻之实。”   我被她的话惊地差点掉下床:“怎么会?……我是说,这些事不用告诉我。”   “我怕我再不跟你挑明,你会一直这样委屈自己,傻妹妹,喜欢一个人就要争取啊。”她的话就像在谈论晚饭该吃什么那样平淡,但我的心却砰砰打鼓,掌心也出了汗,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结婚那天我就跟他说了,我心里还有别人,一直没有放下过,所以不会跟他做那些事,要是哪一天我真的放下了,再另当别论,他同意了,所以结婚那段日子,我跟他都不住一起的,只有在爸妈来看我们的时候,他才会回来待一会儿,但也从不过夜。”   “所以,你们这是在演戏?”我瞠目结舌,没想到看起来稳重正经的郁临深和性格柔软的酒舒居然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来,一时无暇在意自己的心事被她看穿的尴尬了。   “我没办法,阿媚,妈妈不同意我跟时宇在一起,后来又逼我结婚,我没办法,我以为我可以接受别人,可真的结了婚我才知道我做不到,我当时都快绝望了,想着自己已经对不起他了,好歹能把自己的身子保留地再久一点,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酒舒的声音哽咽,带着点点哭音,我突然心疼起她。时宇是她的初恋,两人大学在一起,感情一直很好,所以当知道她要和郁临深结婚时,我疑惑过,但也没想过去问她,只当他们是感情不在才分开。   我移过去拥住她:“姐,都过去了。”   “阿媚,”过了会儿,她的语调恢复平静,“我现在和郁临深已经离婚了,我们又什么都没发生,你不用顾忌我,他是个好男人,既然你喜欢他,就试试吧,或许你们真的是彼此的那个人。”   我苦笑,虽然她跟我说的那些事比我不小心喜欢上郁临深还要来的让人震惊,但被她知道我曾经“觊觎”她的丈夫,我还做不到那样泰然自若:“我一直以为我隐藏地很好,没想到今天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阿媚,事实上,我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她迟疑道,“去年你生日那天,爸爸叫我跟郁临深回去,也给你过生日,你喝多了,我本来以为你是因为高兴,结果我们送你回这里的时候,你突然喃喃地念临深的名字,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我不仅伤害了时宇,还耽误了你的幸福,甚至也在无意间伤害了父母。”   我浑身变得僵硬,动弹不得,原本覆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握紧,我听到自己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所以,他也早就知道了?那么……你会离婚也是因为我吗?”   卧室的灯突然亮了,酒舒无奈合着心疼的模糊眼神在我眼前放大:“别这么想,阿媚,他的确知道,但我们离婚不是因为你,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错下去。我不爱他,他也一样,只不过是到了结婚的年龄,想给父母一个交代罢了。”   酒舒好不容易清晰的脸渐渐模糊起来,我竭力保持镇定,声音却沙哑难辨:“酒舒,别说了。”   “阿媚,”她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抱住我,拍我的背,“别这样,阿媚。我懂你的心情,我们谁也不能肯定自己会爱上什么人,不会爱上什么人。你喜欢郁临深,我支持你,他性子虽然冷,但为人正直,也能为别人着想,如果你真的跟他在一起,我能肯定,会是一桩好事。”   我想骂她天真,骂她太单纯:就算你和郁临深什么也没发生,那又怎么样?在旁人眼里,你们曾经是一对夫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我已经没有再开口的力气,只是感到疲惫。   “阿媚,”酒舒用温柔的声音哄我,“别担心,我明天会跟妈妈讲实情,当然,我不会把你喜欢他的事说出去。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这么委屈自己,爸妈和亲戚那儿都不会有问题,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和感受,对自己不值得。要记得,姐姐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房间恢复宁静,我们长久没再说话,我的脑袋虽然一团浆糊,意识却很清明,没有一点想入睡的势头,酒舒每一次的翻身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想必她也醒着的吧。   都说黑夜能让人更清楚地看清一些东西,可此时浓地仿佛不会化开的黑却像层层展开的乌云厚厚地压在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郁临深那张偶尔闪过轻蔑和厌恶的脸孔一直在我眼前晃荡,我似乎逐渐明白了什么,他对我态度的遽然转变是因为我对他这个有妇之夫生出非分之想?还是说,我心事的不小心泄露成为助酒舒离婚的帮凶?那么,他真的像酒舒说的那样对她没有爱情吗?   这些搅成一团的胡乱猜疑让我不得安宁,每次在我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意外总是不期而至,令我方寸大乱。如果今天红姐告诉我:没错就算你离三十岁不远了,爱情对你来说还是虚幻的东西,不值得耗费心力。那么,我这艘一直漂浮在海上迷雾中的小船是不是就能看见太阳升起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酒舒早早告辞去妈妈家,我没有挽留,也没有劝她,只是在心里祝她好运。临走时,她再次劝我不要在郁临深的事上犹豫不定,我不知道她在鼓励我追求她前夫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没那么乐观,甚至不再觉得自己的感情来的多么纯洁,也不敢信誓旦旦宣称自己的感情没给别人造成麻烦,在被郑辛远直言不讳说出心事时,我还急着撇清自己,告诉他我的感情和第三者不一样,可现在我却没那份底气了。   知道酒舒和郁临深结婚以前,我常常幻想郁临深知道我的心意后会作出什么回应,他会拒绝,会接受,但绝对不会是讨厌我。然而现在他知道了,他没有拒绝,没有接受,只是抓住一切机会对我暗里嘲讽,明里暧昧。是,我终于知道他在说我欠他一顿饭时那种不礼貌的眼神叫什么了,是吊着我不让我安生的——暧昧。   酒舒回M市,只在电话里只会了我一声,我没有送她,这次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送别。在知道她和郁临深婚姻的“真相”以后,我和她之间非但没有变得亲密,无形中像是形成一道隔膜,我们能看清对方,却触不到彼此的内心,或者说是我单方面拒绝她的触摸,我感觉自己试图保护什么,也许是自己,也许是早被人忽略的某些东西。      ☆、5-4   接下来一段日子,下班后若不想回家,我都会去Red咖啡馆坐上一两个小时。也许是我多数情况去的晚的缘故,咖啡馆大半门可罗雀,只有寥寥几位客人。   “红姐,你这里白天生意也这么差吗?”我抿下一口卡布奇诺,浓浓奶香冲淡咖啡的苦味,口味竟出奇地好,我记得以前这里的卡布奇诺都尝不出牛奶的味道,看来咖啡的味道好不好取决于陪你喝咖啡的人是谁。   红姐用手背撑着自己的下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情况,有时候还好,有时候不行,咖啡馆嘛,很多人只是喜欢这里的情调,至于咖啡味道到底如何,他们也不会在意。”   “没事,不亏本就行,况且你还有我这个常驻顾客。”   她还是笑,似乎根本不关心盈利问题,而是转了话题:“阿媚,这些天看你心情不好,现在好点了吗?”   我扯了扯嘴角:“唉,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发现很多事情都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有时候挺惆怅的。”   她挑眉,用眼神询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我皱眉想着该怎么表达,很快又放弃了:“没什么,估计我是闲的慌。”   她没继续问下去,我看着她的脸,突然好奇浓妆艳抹下的会是一张怎样的脸孔,不过我还没莽撞到跟她提这样一个无礼的要求。   放在圆桌上的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我拿起来,侧身接听。   “姐姐!”   我被这声称呼惊了一下,本能地说“你打错了”准备挂电话,那边却自报家门了。   “姐姐!我没打错,我是郁哥,就是郁临深那个表弟啊,我们在学校见过,在街上也见过的。”   我颇感讶异,看着红姐勾起嘴角的侧脸,微微笑了:“你好,有什么事吗?”   “你能来一墨书店接我吗?就是XX街XX巷里的那个书店。我本来是要买参考书的,结果发现自己带的钱不够。我爸妈出差都不在家,打我郁哥电话又打不通,只好找你了。”   我哭笑不得,他爸爸应该告诉过他我是他郁哥前妻的妹妹了,会为这样一件事打电话给我,我只能以为他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孩子了。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恳求:“姐姐,你会来的吧,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我只好无奈地答应下来。   离开咖啡馆,我没有拦车,而是选择走过去,现在这个时间点,说不定会堵车,而且一墨书店离这里不算远,我第一次见到郁临深就是在那里。只不过现在书店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整个二楼的布局重新调整了,还划出一块不小的地方设立了阅读区,深受附近学校学生的欢迎。   十五分钟后,我站在了书店二楼。这天是周五,来书店的学生很多,对于一个只见过三次的人,叫我在这么多人中快速找出他,并不容易。   我又给他去了一个电话,很快,就看到男孩挤开人群走到我面前,他背着大大的双肩包,怀里抱着四五本参考书,开心地对我笑,把手伸到我面前:“姐姐,就买这些书,我还差五十块。”   我被他这幅自来熟的样子逗笑了,从皮夹里拿出崭新的五十块钱递给他。   “哇,这钱好新哦,我都不好意思用了,”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钱却已经进了口袋,往收银台前排起的长队走去,“姐姐,你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我点头说“好”,然后下楼等他。不多时,他就拎着一袋书下楼来了。   “姐姐,我好饿,还没吃晚饭,你带我去吃东西吧。”他大剌剌地笑,我不忍心拒绝他这个灿烂稚嫩的笑容,只好带她去我家附近常去的那家面馆。   面馆客人不多,我给他点了一碗牛肉面,他挑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把书包放在靠墙一侧的位子上,好奇打量四周:“姐姐,这里的东西好吃吗?”   我对他笑了笑,然后正色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在郁哥手机上看到的。”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你是郁哥的心上人。”他说的理所当然,煞有介事。   我不想被误会,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清楚:“我是你郁哥前妻酒舒的亲妹妹,酒媚,我想你爸爸应该告诉过你,所以我跟你郁哥没有任何关系。”   “那又怎么样?我觉得你很好,长得漂亮,心也善良,再说,你自己不都说了你姐姐和郁哥已经离婚了嘛。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胡永铭,永远的永,铭记的铭。”   我无奈吐出一口气,准备再说点什么,老板把面端了上来。胡永铭低头闻了闻,惊喜道:“好香啊。”   我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尾,他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才几分钟,碗就见了底,他醒去鼻涕,满足感叹:“姐姐,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了。”   “吃完了,快回家去吧。”   我拎起包要去付钱,胡永铭却还坐着不挪腿:”等等,郁哥一会儿会来找我。”   后知后觉的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一个破小孩耍了,然而不等我表达自己的不满,总是搅地我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已经迈着大步,立在桌前。   胡永铭主动让座给他,坐到我的旁边。郁临深长腿一屈,坐在了我对面,他穿着蓝色休闲外套和黑色直筒棉裤,脚上着一双白色运动鞋,面带“礼貌”的微笑:“酒媚,这么巧?”   我第一次见他穿这种风格的衣服,他真是个衣架子,这副打扮和大学里二十出头的男生没两样,青春阳光,还有一股子掩藏不住的帅气,怎么看都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不过我还没有愚蠢到当他的面对他发花痴,在他刚感叹完“好巧”时,我就淡淡一笑,决定告辞离开。   “我也没吃晚饭,永铭,这里的面怎么样?”他不看我,转而看着看好戏的胡永铭。   胡永铭点头如捣蒜:“牛肉面好吃。”   “老板,牛肉面!”他突然吆喝一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忍住想给狠狠瞪他的冲动,站起来走人:”你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我没带钱。”他堂而皇之地撒谎。   胡永铭很不好意思地对我笑:“姐姐,我也没带钱,所以你能再借我们一点钱吗?”   我看着这对把耍人当游戏的兄弟,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考虑到胡永铭在场,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和郁临深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只好从包里翻出三十块钱搁在桌子上,心里想着,这下他们总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然而胡永铭却拉住我的手臂:“姐姐,别走,等我们一起吧,我们好歹也算是客人。”   你们算哪门子的客人?我在心里愤愤然道,抬头看了眼对面好整以暇不动声色的“客人”,和他那副等着看我落荒而逃狼狈背影的表情,止住那点怒意,不愿让他得逞,最终还是没有拉下脸面甩手走人。   又一碗面上桌后,郁临深一语不发地吃起来,毫不介意在外人面前发出一溜的吸面声,看着与平日不大一样的他,我在感到陌生的同时,心上又泛起一阵温暖,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在青春岁月里让我心动的男孩子,而不是和我姐姐有过婚姻关系的男人。   等他吃完,悠闲地擦着嘴,我走到门口付钱,却被老板告知郁临深之前一进门就付过了。   我忍着猛然蹿起的怒意,跟他们一起出门。   郁临深在路口拦了辆出租车,把胡永铭塞进去后,自己却不上,给他小姨夫打了电话报了出租车的车牌号跟司机的工号,弯腰对车里的永铭说:“永铭,我今天没开车,你一个人回去,我还有事,到家给我电话。”   胡永铭猛力点头,对郁临深眨了眨眼,又跟我道了再见,才兴冲冲地坐车回家去了。   看着远去的车身,我半僵硬半抽搐的笑脸再也受不了地垮下来,郁临深一直盯着车子远离的方向,目光悠远。就在我想开口表达我的愤怒时,他突然转过身,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5-5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低垂,面无表情,但这种冷淡又与之前嘲讽的感觉不大一样,似乎是因为疲惫。心疼的感觉一点点熄灭我心上的怒火。   “你……”我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已经知道我喜欢他的事情,不管我说什么,最后也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没有看我,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懒懒的,像是敷衍。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根本不知道面对他该做什么,他明明不喜欢我,却又三番五次地和我装熟悉,除了报复我,或者觉得把我当小狗逗弄几下能让他的生活多些趣味,还有什么原因呢?   我一秒钟也撑不下去了:“你走吧,这路我很熟,不用送。”   说完我就转身走开,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酒媚!”   他喊住我,走上来拉我的衣袖,扯着嘴角笑:“我记得你现在好像还是孕妇,所以——”   “我怀不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郁临深!这样作弄我好玩吗?有意思吗?!”   我朝他大声吼着,完全不配合他别扭的玩笑——如果那能叫做玩笑的话。   他错愕地睁大了眼,我也瞪着眼盯着他,不过很快他就抿唇敛去表情:“你确定你要在这里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我朝四周看了看,已经有路人不时瞥向我们,我想他们肯定会以为我是惨遭面前男人抛弃的可怜女人。   我捂住脸,低头快速远离是非之地,郁临深一直跟着我,走在我身后,我懒得再去理他,只是加快步子一味往前走,一直走到小区对面的小型喷泉广场,才刹住步子,他也停了下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捂着脸,低头问他,没有一点质问者的气势。   “你们女人是不是很擅长,心里想着一个人,却还能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他莫名其妙地问我,语气竟然有点——哀伤?   我放下湿润的双手,用力吸鼻子,幸好天色暗沉,路灯还没亮,他看不请我的脸;“你说的是?”   他没回答,只是双手插袋,在台阶上坐下来。   原地挣扎几秒后,我也坐下来,自觉和他隔着半米的距离。我知道我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他今天反常的情绪却让我移不了步,或许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挣不开又放不下。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中央水池发呆。   我犹犹豫豫:“你,是不是很爱酒舒?”   他不解地转头看我一眼,我扯了一个干瘪的笑:“酒舒都告诉我了,她跟你结婚,心里又爱着别人,现在她和你离婚了,你爱她,所以接受不了对吗?”   他还是不出声,我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感情:“刚好她知道我喜欢你,和你离婚,说不定也为了成全我,所以你才会讨厌我,抓住一切机会让我出糗,是吗?”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几秒钟以后,敷衍地勾了勾嘴角:“女人的逻辑真可怕。”   我不甘示弱:“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爱她,你觉得我会让她有跟我离婚的机会吗?”他大言不惭,“而且谈爱,会不会愚蠢了点?”   我无声笑了,看来我是没指望能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了:“那就是说,你只是单纯讨厌我这个人喽?”   如果是这样,那我真的可以死心了,其实我早就该死心了......   “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一个喜欢上自己姐姐丈夫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这样难得地对我坦诚,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是啊,我是个坏女人,无耻地爱上有妇之夫,那个人还是自己姐姐的丈夫,这样的女人,不是品德有问题,就是脑袋出毛病,能有什么好的。”   我的自讽似乎引起他的兴趣,因为他忽然一脸惊愕地瞪着我:“酒媚,你……”   在他目光的直视下,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爱”这个沉重的字,十几二十岁时,我们爱一个人,是理所当然的青春,二十五岁以后,我们再谈爱,却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甚至会成为负担和累赘……然而我没有再去否认自己的话,也许坦然说出一切,我就能从中解脱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放心吧,我不会纠缠你,我一直都没有纠缠过你,不是吗?以后更加不会……你曾经是我的姐夫,我不会忘记这个事实,”我站起来,拂去外套下摆的灰,“好了,我们一笑泯恩仇吧,我已经自我剖析给你看了,所以你不用好奇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了。忘记你前妻的妹妹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揣测无关的人身上。”   路灯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点亮了,灯下的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双手从裤袋里抽了出来,搭在膝盖上,好像在思索该和我说什么道别的话,眼神看上去竟然是失落的,我还没来得及眨眼仔细去看,那抹和失落类似的情绪已经消弭。这里的路灯昏暗,他又背对光线坐着,我只能暗想自己神经过敏了。   我没等他的道别话,长吐一口气,说过“再见”,向马路对面走去。这时,广场的喷泉突然“砰”一声冲向天空,台阶上镶嵌的小灯交错璀璨,我像是置身于幻想中,看不真切,只有间或溅在手背上的水珠提醒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回到家以后,我抱着笔电,缩在沙发上,很平静地打开电脑,找出之前一直想看的一部喜剧电影,认真看起来。   剧情很搞笑,演员的表演很到位,每个场景都令人捧腹大笑,我几乎从头笑到尾,直笑得眼泪汪汪的,才依依不舍关上电脑去洗澡。   源源不断的热水浇在我微凉的身体上,驱走凉意的同时,也驱走脑袋里虚无缥缈的思绪,郁临深那张总是缺少笑容的面孔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今晚最后他定格在我身上的无声目光。   走进卧室,我把自己甩到床上,弹性极好的床垫让我的身体上下弹了几下,手机响了,我懒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直到铃声接近尾声,才挪动身子,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眯着眼接听。   “喂——”   “酒媚,我是郁临深。”   “嗯……嗯?”我睁大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他的嗓音平稳低哑,在小孩的笑声和哗啦啦的水声中间也清晰可闻。等等?水声?难道他还在原地没走?   我抚着自己不稳的心跳:“你——在哪里?”   “对不起,我只是想为自己之前说的某些不合时宜的话道歉。”他的声音低低的,却重重落在我心上,压住我乱跳的心脏,直到它恢复稳定。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   回答我的有嬉笑声、有哗哗水声,而他则沉默着。   “你如果只是想道歉……那没关系,我原谅你了。”我笑着对他说,然后挂断电话,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5-6      天气不知不觉热起来,我终于舍得脱去厚实的外套,开始穿上轻巧的衣服,身边的女孩子很早就进入单衣季节,着装鲜丽抢眼,我虽羡慕她们,却没那份与冷字抗衡的信念。   穿的衣服少了,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这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哼着歌收拾桌子,柯梁爱推门而入,面露愁色:“阿媚,晚上我去你家睡。”   “怎么了?和你老公吵架啦?”我不以为然道。她每次和方明青闹矛盾闹得凶了,就会跑去我家,次数不多,每次还没到睡觉时间,又被找上门来的方明青接回去,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不作声,眉头深深蹙着:“别跟我提他!”   我耸了耸肩,慷慨地收留这位离家出走的朋友。   “喂!你们为什么吵架?”   已经十点多,方明青还没上门,连个电话也没有,我不由觉得不对劲了。   柯梁爱半躺在沙发上生闷气,怀里抱着我的红色抱枕,四个角都快被她扯开线了。   我夺回我可怜的抱枕,决定从她的软肋下手:“你确定要在我这待一晚上不回家?小森想你怎么办?”   她的眼珠转了转,终于转到我脸上:“放心,有方明青在,他照顾孩子厉害着呢!”   她的语气冷嘲热讽的,我哭笑不得:“有一个会照顾孩子的老公,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啊,他是好,”她的语气幽幽的低落,“好到开始和别的女人鬼混了。”   我吓一大跳:“怎么可能?方明青根本不是那种人!”我小心观察她的脸色,她并不像在开玩笑,于是我放轻声音,“你亲眼看到的?”   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方明青会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他在本地一家外企担任人事主管,长相端正,谈不上英俊,五官也没什么出彩之处,实在算不上帅哥类型。不过他个性稳重,对柯梁爱专情专一,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程度,这么多年,他一直把她当孩子宠着,柯梁爱脸上时常有的幸福不会骗人。乍然之下,听到她说这话,我只能怀疑其中必定有误会。   柯梁爱的眼圈倏地红了:“我看到别的女人发给他的信息,真的,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什么‘谢谢你送我回家啊’,‘你的怀抱好温暖’,‘想念那个吻’。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哑然,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在丈夫的手机里看到这种信息,的确很受打击,但我依然不能相信:“光靠这些信息也不能说明什么,你问过方明青吗?”   她苦笑,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喃语:“我哪敢问?大家总以为他很爱我,离不开我,实际上我才是真正离不开他的人。跟他在一起这些年,他对我那么好,万一这些都是假象的话,我该怎么自处?”   “我觉得事情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该当面问问他,自己一个人揣测这种事情的真相,简直是在自我折磨。你不声不响跑到我这里来,手机也关机,我猜他肯定着急的要死。这样吧,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你,你们好好说清楚。”   我拿起手机,却被她一把夺了过去,按下关机键。   “别打,他愿意着急就着急,不愿意着急我也不稀罕。”她赌气道。   我被她这种甘愿做鸵鸟的心态气笑了:“你还嘴硬,明明稀罕的要死!你总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不见他,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相信我,这里面绝对有误会。”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换成我,我肯定也会接受不了,但如果我不给出点理智的建议来,恐怕她会一直把这件事梗在心上,给自己找罪受。   “阿媚,你说,现在的女人都怎么回事啊?尽喜欢纠缠有家室的男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能如愿以偿,那样的男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她的话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我自嘲地摇摇头,把这点联想摒弃掉:“所以,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眼光。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打电话给他。”   这次我很容易地把手机拿了回来,等待手机开机的间隙,沉闷的敲门声急促传来,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我看了眼躺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女人,走过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方明青。他应该是跑着上楼的,此时微微喘着气,头发也乱糟糟的。   “阿媚,梁爱在你这里吧?”他焦急问我,眼神已经飘到我身后。   “在呢。”我侧身让他进门,他松了口气,直奔已经正襟危坐的妻子。   “你怎么一声不吭跑这里来了,手机也关机,我都快吓死了。”   “是,她不光关了自己的手机,还强行关掉我的手机。”我倚在墙上,不紧不慢地插了一句。   方明青无奈看我一眼,我也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柯梁爱对他不理不睬,拿着自己的包就往门外走,连再见都不跟我说。方明青匆匆跟上她:“阿媚,你别在意,她估计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是麻烦了。”   我摇头笑道:“放心吧,我没什么可在意的。她现在的确情绪很差,你多哄哄她,有什么事好好解释清楚,她其实……很在乎你。”   他有点疑惑地看向我,大概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不过还是点头,赶上已经下楼梯的柯梁爱,伸手搂她的腰。   我看着两人的背影拐过转角消失不见,不由叹了口气,但愿方明青真没什么事,否则我可再也不敢相信爱情了。   翌日,柯梁爱一进我办公室,就跟我道歉,情绪和昨天相比大相径庭,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阿媚,昨天不好意思啊,让你担心了,其实方明青没背着我乱来。”   我一摊双手,打趣道:“我就说吧,看你昨天那副‘弃妇’的样子,我都替你脸红。”   她尴尬笑了两声:“别取笑我了。不过还好,方明青说发那些信息给他的那个女人有臆想症,总是幻想公司里的男同事对她有意思,前几天公司已经劝辞她了。仔细想想,的确是我关心则乱,那些信息方明青从没有回复过,手机也大大方方地让我看,估计他自己都忘记有那回事。”   “那就好,以后你得对方明青好点了,你看,他还是有别人喜欢的嘛。”   她一改昨日离了方明青就活不了的可怜样:“切,就他那样的,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量他也不敢对不起我。”   “你少来,”我佯装不满道,“他那样的要是一抓一大把,我至于快三十了还跟浮萍一样飘着吗?别不知足。”   “阿媚,你跟那个人还没有进展吗?”她一转话锋,突然提起郁临深,鼓励我,“别羞怯下去了,这年头,羞怯什么的早不是什么优点了,你闷在心里不说,谁知道你喜欢他呢?”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云淡风轻:“我跟他说了,他不喜欢我,我被拒绝了,就这样。”   柯梁爱略显惊疑地望着我,只是惊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伸手覆在我放在桌上的手:“愚蠢的男人!阿媚,别气馁,他拒绝你是他的损失,你条件这么好,肯定会等到一个你爱他他又爱你的人。”   “借你吉言了。”   我一笑置之,却又忽然想起,似乎某一次我用相似的话安慰郁临深时,他也是这么回我的。我勾起嘴角轻轻笑了,有关爱情的回忆里,他占据太多,随便某个场景某句话,都能轻易让我联想起他来,若是靠我自己努力遗忘估计不太可能,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冲淡它们了。   晚上我的间歇性整理综合症又发作了,等我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妥帖后,期待中的疲累并未如期而至。于是我又拾起那本心绪起伏不定时就翻上几页的小说,希望自己可以沉浸于别人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故事中暂时忘记自己。   梅吉嫁给在长相上与拉尔夫神父有几分相似的卢克,外表看来,她割断了自己与拉尔夫不可能的爱情,但内心里,她依然深爱着他。她离开德罗海达,跟随卢克远赴陌生的镇子邓洛伊,在那里她的身体半强迫地被他打开,她惶恐、害怕,甚至尖叫起来,却依然无法阻挡卢克的欲*望……   我想,她的悲伤和眼泪不只是因为身体上持续的疼痛,也不只是卢克的不爱她,而是因为她身体的某个部分永远离开了她。   梅吉的尖叫令我毛骨悚然,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婚、做*爱,是件多么绝望的事情。我不是梅吉,我也没有一个在感情上爱自己的拉尔夫(尽管拉尔夫选择了事业而放弃了她,但无疑他还是爱着她的),但很大程度上,我以后的生活会与她的别无二致:遵从父母和亲友的意愿,与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男人走进婚姻,习惯与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做尽职的妻子。   但那真的是我内心想要的吗?我又有多少把握能让自己十年如一日地忍受那样的生活?十几岁尚未尝过爱情滋味的酒媚是绝不会让自己囿于那种无可奈何的境况的,但二十七的酒媚似乎再也无法拥有那般敢与现实对抗的雄心壮志了。      ☆、6-1      自那一天的相亲后,我和妈妈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希望她给我打电话,甚至希望她上门来看我,不管跟我说点什么,都好过这样的突然冷场。我心里多少也清楚,那一天的相亲结果没有让她满意,又或者她因为草率的把不熟悉的人介绍给我而感到歉疚。   有时我会为自己的怯懦羞愧,以前我渴望她的关心,每次都会找机会去她家,往她身边凑,尽管她待我不算热络,也从没打击到我的热情,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我对她的渴望和从前相比有增无减,却总是害怕被忽略而不敢再靠近她。我忽然认识到,我不仅在爱情上是个胆小鬼,在亲情上也没大胆到哪里去。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我给孙经理打了电话,表明自己想买房的意愿。上次那单生意后,我跟他也提过,他说会给我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只不过当时我还没下定决心,好在当时还没开盘,孙经理又承诺会尽力为我保留一套,这才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考虑。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孙经理约我第二天去看房,我欣然应允。本来我是打算给爸爸一个惊喜的,付了定金后再告诉他,但想想,买房毕竟是大事,不和他商量,似乎说不过去,所以这天下班后我直接去了爸爸那里,决定当面告诉他。   爸爸这些年明显老了许多,他的头发依然乌黑,脸上的皱纹也没长多少,但整个人走路的姿势和说话的神态却透出一股疲态。他年轻时候很有魅力,属于儒雅型的男人。记得以前读初中时,身边的女同学虽然与我并不交好,却会时不时地投给我羡慕的眼光,我也多次听到她们议论我父亲的相貌,每次我心里都骄傲地不得了。   父亲是个温暖的人,也是一个……难以定义的人。在学校他永远以严肃认真的面孔示人,尽管单身多年,和身边的女老师却一直保持着距离,令不少对他有好感的女同事望而却步。我知道他还想着妈妈,可又不见他去追回她,也没见他有任何“发奋图强出人头地”的打算,以挽回母亲对他的失望,他就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那所学校。   他很爱我,从没有哪一件事给过我这么深的确定感,现在依然如此。我一直都希望他和妈妈能够重新在一起,希望当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有人陪着。我不知道母亲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和爸爸离婚后一直独身,所以在我看来,她对爸爸并不是没有感情的。既然如此,我这个女儿能做的大概就是和爸爸一起,向她证明,我们有过上好日子的能力。   吃过晚饭后,我和父亲一起坐在小阳台上谈心。   旁边一楼住户的院子有一棵非常高壮的桂花树,树顶一直伸到三楼窗户的位置,枝繁叶茂,每到秋天,香气扑鼻,隔很远都能闻到时淡时浓的桂花香,鼻息间始终萦绕浓腻的味道,闻久了甚至会头晕。   这个时节,当然不会有桂花开放,有的只是被它引来的无数蚊虫,很是扰人。但我却很喜欢坐在阳台上和父亲闲聊。   父亲在我的一左一右都点上蚊香,我闭着眼,嗅了嗅这股少年时期熟悉的气味,一时间竟然有点伤感,但在许久不见的父亲面前感叹时光流逝和岁月无情,我似乎还没那个资格。   “爸,我决定买房子,离这里不远。”   父亲坐在藤椅上,面上一喜:“好啊,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我决定把你和妈妈的名字写上去。”   他脸上的喜悦变成了茫然,我转个方向,面对他:“爸,你没想过跟妈妈复婚吗?”   他大概知道我的心思了,沉默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她是一个倔强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说白了,她很固执,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我做不到她要求我做到的那些,她又不愿意妥协,只好各自分开了。”   “可你对妈妈还有感情的,不是吗?她这么多年也跟你一样,没有再嫁人,不可能对你没有感情。”   他笑了,伸手揉我的头发,仿佛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傻孩子,婚姻哪有那么简单,分开了就是分开了,有感情是因为……毕竟曾经夫妻一场,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很多东西早就变了。我们都习惯了没有对方的生活,婚姻对我们而言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没有?”我急了,有点激动地说,“老来相伴啊,我不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酒舒也不可能一辈子跟妈妈在一起,你们这样各自孤单着,还不如复婚得了。我买了房,妈妈就不会再觉得我们没有上进心了。”   “酒媚,你的心意爸爸心领了,但我不能同意,我们不需要你花掉自己辛苦存下来的钱来给我和你妈妈一个家。而且这并不是一套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你母亲要的,也并不是一套房子。”   “那她要的是什么?“   父亲靠回椅背上,没有回答,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爸,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不死心,“我相信,妈妈心里必定还惦记着你。”   父亲面色复杂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那个必要,酒媚,你妈妈想要什么,我早就记不清了,也无意向她打听,只要你和酒舒过得快乐,我和你妈妈就满足了。别拿这件事打扰你妈妈,我想,相比跟我复婚,她更享受一个人生活,”他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要买房我支持你,但你只能写自己的名字,答应爸爸,别再为我和你妈妈的事烦恼了,好吗?”   我没有再试着说服他,只能笑一笑当作听了他的话。他回房休息后,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妈妈打电话。父亲说妈妈固执,我也同样固执,不知道我这个固执的女儿能不能打动固执的母亲?   妈妈很快接起电话,我不想拐弯抹角,给自己打退堂鼓的机会,于是直奔主题:“妈,您想过跟爸爸复婚吗?”   那端沉默下来,我想她大概被我的问题惊住了,很久以后她才用无波无澜到僵滞的口吻说:“别操心我跟你爸爸的事情,这与你无关。”   “可是,妈,我现在会挣钱了,我和爸爸也能买得起新房子了,我们完全可以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   “酒媚!”妈妈厉声打断我,可能怕严厉的语气吓到我,于是又放低声音,“我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想到问我这个,可是我和你爸爸分开二十年了,二十年什么事情都已经改变,我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也不打算做出改变,而且,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别人”,满心欢喜地想为他们做点什么,结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是我没有经历过婚姻,所以没有发言权吗?还是说,我不懂家人的意义……      ☆、6-2   第二天看房,我无精打采,却还是勉强撑到了最后。陪我看房的不是孙经理,而是一个举手投足都透着机灵的女孩子。   房子是精装修的,三楼,视野、通风和采光都很好。孙经理应该是跟这个女孩子打过招呼,她表现得颇为热情,详细介绍了房子的方方面面,估计是以为我会直接拍板买下,所以当最后我说要再考虑考虑的时候,她的表情产生微妙的变化,热情也消退不少,我当然不会去跟她解释详细缘由,只礼貌道谢后借故离开。   我站在公交站台百无聊赖地拿着小区宣传册给自己扇风。正值春末夏初,两季交替,阳光炙烈,已经有炎夏的感觉。我一直怕冷不怕热,今天还特意穿了半袖丝质衬衫和长裙,这算是我非常凉快的打扮了,无奈在大太阳下待久了,免不了还是出一身汗。   公交车迟迟不来,我热得有些烦躁,刚走下站台,准备拦出租车,包里的手机恰好响了,拿出一看,居然是郁临深打来的。   我的心一慌,梦游一般折回站台接听。   “喂,有事吗?”我盯着身旁的站牌,假装不在意地说。   “酒媚,” 郁临深在那头笑了,似乎心情不错,“中午一起吃顿饭吧。”   我用大拇指关节按了按自己盖了一层薄汗的太阳穴,莫名有点犯晕:“是有什么事吗?”   “你还欠我一顿饭,记得吗?”   “……我——”   “你在哪里?在外面?”   我看了眼刚刚开走的公交车,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嗯”一声。   “我来接你,把地址发给我。”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听筒里的嘟嘟声叫地我头更晕了,我怔了半天,才想起来把地址发过去。然而当我按下发送键后,整个人又突然清醒过来,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郁临深这又是要做什么?   等待的过程是磨人的,尤其等的还是一个让我又想念又拒绝想念的人,在不算漫长的二十分钟内,我的脑海里迅速掠过千百种念头,无外乎都是关于郁临深奇怪举动意图的猜测,可当他真得降下车窗,对我露出一个熟稔的微笑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拉紧裙摆坐进副驾座,微凉的温度覆在我的皮肤上,上车前的焦躁和紧张倏地消散远离。   “想吃什么?” 郁临深单手打着方向盘,车子拐进行车道。   他这种仿佛跟我很熟的语气让我困惑:“我们有必要一起吃饭吗?我是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觉得你没必要再好奇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含笑看我,嘴角弯起微小的弧度:“只是单纯一起吃个饭,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你说对不对?”   我移开目光,撇下嘴角:“看来你是不打算放过我了,甚至已经喜欢上看我不知所措出糗的感觉了,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看在我曾经,”我垂着眼,声音低下来,“看在我曾经喜欢你的份上,别再继续这种恶趣味了,就当是我在求你。”   “如果我说我对你产生好奇,想重新认识你、了解你,而不是为了你所谓的恶趣味,你还要拒绝吗?”   我讶然,偏头打量他的表情,发现他的眼神很认真,似乎不像是说笑。   “觉得我在骗你?”他似笑非笑,不再是以前藏着讽刺的那种似笑非笑。   我笑了,但并不是因为高兴:“好吧……别再给我你在跟我玩暧昧的错觉了。我已经承认,我喜欢你,你也早就知道了,现在我决定放下那段荒唐的心事。当然了,事实上这并不容易,但这段日子我的确很多时候都不再想起你,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么点进步,你行行好,别毁了它,行吗?”   在感情上,我不是个洒脱的人,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平静地告诉他,我喜欢他,现在正在努力让自己不再喜欢他,或许我这不应该叫洒脱,而是破罐子破摔。   郁临深没有说话,因为车已经停在一家粤菜馆门口,他下车,绕过车头,倾身拉开副驾门,用眼神示意我下车,我颇为郁闷地看着他,无声抗议,他只是笑,也不催我,正午的阳光猛烈,他却丝毫不觉得热似的,尽管他的额头和手背已经渗出了汗。我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只能再次放弃夺车门而出绝不配合的打算,说到底,我还是不舍得罢了。   服务员带我们去了二楼一个避光靠墙的桌位,入座以后,郁临深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闲闲问我:“想吃什么?”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我吃什么都行,你点吧。”   他看起来对这家店很熟,合上菜单,直接报了几个菜名,待服务员走后,盯着我看了两秒,突然勾着嘴角笑了:“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看着他身后墙壁上悬挂的一副风景照,无奈回答:“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说了,你这样会毁了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起想重新认识我的念头,那最多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他皱眉,继而用温和笃定的口吻对我说:“难道一定要我直白告诉你,我对你感兴趣,不想让你下决心忘记我,你才能放下防备之心?”   我又开始头晕了,说话也有点结巴:“为……为什么?”   他双臂抱胸,好笑地看我:“哪有什么为什么,难道当初你喜欢上我也是因为什么特定的原因?”   “额……”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幕,好像的确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心动了就是心动了,“可是这两者不一样,你又不喜欢我。”   这话刚说出去,我就后悔了,怎么听怎么像是抱怨和撒娇,然而他好像并不介意,只是接话道:“我对你有好奇心,这应该算有点……喜欢吧。”   我再次被他波澜不惊的话吓到,只知道傻瞪眼,盯着他瞧,可怎么瞧,也瞧不出他撒谎的痕迹。   “我发现你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他不紧不慢地说,“而且似乎很喜欢口是心非。那天晚上你那样评价自己如何如何,没有一句褒奖,倒像在说反话,好像你根本没有喜欢上你的‘姐夫’,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他的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很犀利。我用指甲狠狠戳了下太阳穴,才假装镇定地说:“没有。”我不会告诉他自己从很早就喜欢上他,以博得他的怜悯,我们什么都不算,既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说了也只不过让自己显得更卑微而已。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朝我露出小区宣传册一角的皮包努努嘴:“你要买房?”   我将纸页塞进去,合上拉链:“没有,只是刚好路过,别人顺手发给我的。”   菜上齐后,我跟郁临深开始默默吃饭,不再说话。他是个很注重餐桌礼仪的人,和他为数不多一起吃饭的几次,很少见他在饭桌上说话闲聊。而我的沉默则是因为心神不宁,找不到和他的共同语言。   吃完以后,我拿出钱包付钱,却被他拦住:“让女士买单,可不是男人做的事。”   “你不是说我欠你一顿饭吗?”   他像是很意外我会这么说,不过很快咧嘴一笑:“那就……继续欠着吧。“他脸上莫名有点坏坏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像个调皮捣蛋的大男孩,那样毫无城府的笑容再次晃动我的心神。   送我回去的路上,他没再说什么“惊喜连连”的话,一路沉默开车,直到小区门口,我解下安全带去推门,才开口叫住我:“酒媚。”   我回头看他,他只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别再费力忘记我了,恐怕我以后会经常来打搅你。”   这一晚,我不出意外地失眠了,满脑子都是那个劝我继续喜欢他的男人。他真的可能喜欢我吗?我真得能做到酒舒说的那样,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只跟着自己的心走?爸妈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想到最后,我懊恼地拿枕头盖住自己的头,闷闷地骂了一句:酒媚,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6-3   那天以后,郁临深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偶尔想起他说的那些暧昧话语,我还是没法相信他在突然之间对我的态度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即便这样,我还是期待他的打搅。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打搅”迟未现身,我只能安慰自己,那其实算不上承诺,只是他刚好闲下来时的又一个恶作剧。   失落是难免的,但我也没那么伤心,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他对我的若即若离,潜意识里不再怀揣他有一天会爱上我的幻想,渐渐的,被他激起的那点心烦意乱也散了。时间滑进六月,天气越来越热,人极易犯困,总是昏昏沉沉,睡不够,倒也很好地让我没精力想起他来。   这天下午,我跟客户在网上聊了大半个小时,结束时,头晕眼花,肩膀刺痛。我闭上眼,抬手轻轻按压肩膀,等那股针刺感缓过去,才站起来,走到玻璃幕墙前,俯瞰楼外的街景。   公司租了这座市中心大厦的十一层,其实这个高度不算高,但向下望去,仍然会产生微微的晕眩感。从我的位置远眺,太阳刚好擦着远处一栋灰色大楼顶端的一个角上,很遥远。几朵蓝灰云朵懒懒移动着,在红色发光体四周来回游走,光线时隐时现,透着让人压抑的瑰丽色彩。   桌上的手机响起,我扭过脖子,看向身后,瞄到亮在屏幕上的名字,长叹吐气,才伸长手臂弯腰拿过来,按下接听键。   一看到“汝老师”三个字,就让我想起那天的乌龙相亲,满心尴尬,也不大愿意和他打交道。所以当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想再次购买我们的产品新建凉亭时,他的“不计前嫌”让我晕乎乎的神经随之清醒,继而为自己的小气羞愧不已,他跟我约好在学校见面的时间,就利落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我去跟柯梁爱汇报了这个好消息,她听过以后,不怀好意地揶揄我:“看来这个汝老师对你不一般呐,电话直接打给你,都没我这个老板什么事了。”   我无奈抚额:“别一遇上男人,就把我们的关系想得那么不堪。”   “阿媚,我可是为你着想啊,现在好男人少,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当然得多留点心,仔细找找,多看看。”   “你以为找男朋友就跟菜市场买菜似的,货比三家挑挑拣拣啊。”我哭笑不得地说。   她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觉得这话在理啊,你这觉悟还蛮高的嘛,一语道破天机。”   我懒得再跟她继续争论,摆摆手:“行了,别操心我的这些事了。我得走了,约好四点见的。”   “去吧去吧,见完了直接下班吧,说不定还能有个约会。”   我直接带上门,把她的絮叨关在身后。   我像上次一样,步行过去。此时,太阳大半都被已经转黑的厚云掩盖,光线不强,天气却实在闷热难耐,远方隐隐传来滚滚雷声,一场大雨似乎随时会来冲刷这座城市,我不由加快脚下的步子。   到了学校门口,汝老师已经等在那里,见到我,热情地迎上来,他的额上汗津津的,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这让我的负疚感成倍加深。我随他往里走,不大好意思地笑了:“汝老师,很高兴你们再次选择我们的产品。”   他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酒经理,我们没必要这么客套吧,还是说你不愿意拿我当朋友?”   他的话再次让我为自己的小肚鸡肠汗颜:“汝老师,叫我阿媚吧,如果你也真把我当朋友的话。”   “那……阿媚,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那天,是我失礼了。”他一脸认真地说。   我无奈笑了:“汝老师,别这么说,否则我都要负疚死了。那些都过去了,眼下还是你们的凉亭比较重要。”   他也笑起来:“也对也对。”   凉亭策划建在篮球场旁边的草坪,靠近西面的小树林,中间一大块草皮只剩下光秃湿润的泥土地,看着十分突兀,甚至透出一丝被摧毁后的苍凉感。   同在的还有设计的负责人,我们认真交换彼此的意见后,在匹配产品的颜色、规格和种类上,基本达成一致,剩下的购买细节再找时间敲定即可。   旁边的篮球场上,有男生在打篮球,围观的人不多,大多是三三两两坐在铁丝网前的石阶上闲聊的女生,她们并没有像一般电视剧或言情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抱着男生的衣服,拿着矿泉水等候,为自己心仪的男生喊加油。纵然缺少女生的欢呼,男生们的热情却并受到影响,他们动作敏捷地跳起来抢球、拍球和投篮,年轻而有拼劲。某个瘦高的身影一气呵成投进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同队队友一一跟他击掌叫好。这样的青春肆意张扬,我也不禁有点受触动了。   “阿媚,我送你到校门口。”汝老师一边说这话,一边抬起胳膊示意我先迈步,我没法拂他的好意,只能说声谢谢,算是默认。   路过篮球场,他突然开口,略带感慨地对我回忆:“学生时期,我也喜欢打篮球,但那时我个子矮,大家都不愿意让我上场。”   我正想着该怎么接话,那个高瘦的身影突然向我的方向看过来,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滑稽笑容,我转过头,当作没看到,汝老师见我不说话,唤了我一声:“阿媚?”   我笑了笑:“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热衷的运动,天气凉快的时候,一到体育课,我就一个人围着足球场一圈一圈地散步,要是遇上严冬和酷夏,我要么去食堂的小卖部喝饮料,要么就窝在教室自习。我们的体育老师很少管我们,每学期组织一次八百米考试外,其余时候都让我们自由活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略感意外:“听你的描述,感觉你以前十分内向,跟现在的你似乎不太一样。”   “人长大了,多少会有点变化。”我不无感慨地说。   他赞同点头,算是结束了这段回忆青春的对话。他一直把我送出校门,嘱咐我路上注意安全,才跟我道别,我笑着连声道谢,迈步走上那条林荫道路。   雷声越来越近,风也越吹越猛,来时的闷热散尽,身上竟变得凉飕飕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种粘腻皮肤表面上的凉意让人很不舒服。我撑起伞,挡住自己的脸,低头疾步往前走,只希望能快点回家,洗去一身的汗味。风呼呼刮过,好几次伞都险些被吹翻,让我颇有点举步维艰的感觉。   好不容易走到尽头,撑着伞的那只手腕突然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我尖叫一声,那人低低在我耳边喊了声“酒媚”,熟悉的声音落进耳里,我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接过我手中的伞,带着我往车边走。   “你怎么会来?”   他收起我的伞,连同我的人一起塞进副驾位,上车以后才解释:“永铭发信息告诉我的。”   我想起刚才那个“不怀好意”的笑脸,无奈扯了下嘴角:“他倒是爱管闲事。”   郁临深却不笑,斜睨我一眼:“你的闲事是什么?和相亲对象有说有笑的吗?”   我吃惊地看向他,他的嘴唇抿地紧紧的,似乎在压抑着怒火,我突然好笑起来:“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他不说话,沉默地发动车子,雨点一下接一下地打在车窗上,似乎要击穿玻璃才肯罢休,很久以后,他才轻轻说了一句:“那天不是说了吗,我在‘打搅’你,或者说在了解你。”   他模棱两可的话立刻激起我的不平:“你叫我别费力忘记你,然后又突然消失,现在又这样试图闯进我的生活,把我当小狗一样逗弄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了解到的不是你想要的,那我怎么办?对你爱到不能自拔,还是因爱生恨,一辈子走不出来?”   我不是他,没有那份跟人玩暧昧的能力,我也玩不过他,我爱他,所以不用开始,我就输了。我不需要似是而非的虚幻甜蜜,无法认同他这种若即若离,似乎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上的自负感。   他沉默开车,眼睛放在路况上,不看我:“那天中午见你后,下午我就赶去外地开会,回来后一直忙于工作……我没有开玩笑,更没有逗弄你,我只是没有时间。”   “呵,那我就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挑不出错,我的愤怒却并没有得到一丁点平息,反而因为自己如此大动肝火更加恼怒,我想我恼怒的是我自己轻易就被他左右情绪。   他猛地一转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如果不是大雨掩盖,估计那串尖锐的刹车声都能刺痛耳膜。我以为他又会说什么话讽刺我,他却只是侧头,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要不,我们试试在一起?”      ☆、6-4      雨势越发猛烈,锲而不舍地拍击着车身,哗哗的雨水顺着玻璃窗往下淌,天空灰蒙蒙的,郁临深没什么表情的脸隐在暗色中,竟显得阴沉的可怕。我没有逼谁的意思,但他显然理解错了我的想法:“我说那番话不是逼你跟我在一起,你对我没爱情,我清楚,可你好歹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乱猜一气甚至怀疑自己。你要了解我,了解的目的是想知道我是不是适合做朋友,还是适不适合让你喜欢我?”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很久以后才回答:“我想,是第二种。”   我仔细揣摩他的表情,竟然难以将他与初见时的那个男人重叠在一起,说不出是好是坏,可总归是不同的:“你这样犹豫,真让我害怕。你说我身上有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天真,大概指的是我‘爱’你这件‘愚蠢’的事吧。是,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很少有人会去计较爱或不爱的问题,别说计较了,他们甚至连爱还是不爱都分不清楚。而我却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大概看出来了,你和我是两种人,所以,你想要的目的恐怕是达不到的,还是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酒媚”,他伸手按住我紧紧搅在一起的手,这差不多是他第一次对我做如此亲密的举动,“我也看出来了,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对爱情的要求很高,也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这样吧,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谈,这样突然地接近你的确很无礼,是我考虑不够。”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他却不让,挣得累了,我也懒得再耗费力气,只是心里苦的发麻:“你这样算什么呢?你凭什么生我的气?凭什么来折磨我?我不想让你了解我,我也不需要你的了解。送我回家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他终于松开我的手,将车开了出去,我闭上眼,集中精力听外面的雨声,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再一睁眼,车子停在了一个空旷的地下停车场。   “这是哪里?”我坐在车里不下车,只是看着同样待在车里没动的男人,他的面孔依然英俊,车库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看不清轮廓,那双眼却亮晶晶的。   “酒媚,”他悠悠开口,声音哑哑的,“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我可怕?可怕的人明明是你。”我回敬过去。   他靠在车座椅背上,转头看我,目光温温柔柔的,并不接我的话:“开始知道你可能喜欢我的时候,我对你……怎么说呢?应该是不屑多过惊讶,也不觉得一个喜欢自己亲姐夫的女人会有什么好品质。后来你姐姐要跟我离婚,说她终于决定去找他爱的男人,不想再和我彼此耽误下去,又对着我说了一大通你的好话,无非就是想让我考虑跟你在一起。实话说,我非常不喜欢别人安排我的生活。所以那时对你没什么好感。”   我想起他那段时间对我的态度,只冷笑一声给出反应,他并不恼,继续说下去:“也许正是因为酒舒当时极力劝我考虑下你,我开始不自觉地想象,假如我们真的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再见到你,我突然奇怪发现,我见了你第一次,又想见你第二次,我也一度怀疑我是个本性变态的人,喜欢挖苦别人从中获乐。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别人从不这样。那天在你妈妈家,看到你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讨她欢心,我竟然觉得有点难过,但也很快忽略掉,没放在心上。看到你和别人相亲的那一刻,我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女人明明喜欢着我,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男人相亲?”   我张着嘴,茫然到不知所措:“等等,你想表达什么?这跟我可不可怕有关系吗?”   他突然笑起来,是那种很开心的哈哈大笑:“能在这个时候问出这种问题的女人,你说可不可怕?”   “……”我发现自己又变傻了,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   “那天晚上送你回家,你对我说了一大通口是心非的话……”   “我没有口是心非,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想也不想地反驳。   他耸了耸眉毛:“好吧……你没有口是心非。总之,你在说了一堆自己的坏话和‘你爱我’以后,我非但不觉得你是一个所谓的‘坏女人’,反而觉得你有点可爱。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却很真实。当你说了再见,抱着手臂头也不回从喷泉旁走过时,那个透着寂寥和懊然的背影忽然让我的心防不胜防地疼了一下,如果我还没有老到完全忘记青春岁月的话,那么我想,那种疼应该叫做心动。”   我脑袋发懵,完全说不出话来,车载空调吹出的冷风让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寂静的车厢内,我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乱而有力。郁临深在坦然剖析一长串心理历程后,再也没说什么,只是还盯着我看,似乎在等着我开口。我实在不知道在他给了我这样一个巨大的惊喜后,我能说什么话,良久以后,我才抱着手臂,艰难地说:“我……有点冷。”   他先是眸光一跳,然后弯起嘴角,伸手关掉空调,等他再看向我时,那双总是和我隔着距离的眼睛也是弯弯的:“酒媚,”他抚着额头,摇头感叹,“你真是可爱地……令人发指。”   他笑的开怀,我终于不再觉得自己在做梦了:“好吧,看来我的‘可怕’来得很有吸引力,居然会让一个前一秒还讨厌我的人下一秒就对我心动。如果我没理解错,你这是打算追求我,追求一个——你明知道喜欢你的女人?”   他的笑收敛一些,嘴角还是弯着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觉得突然,担心会吓到你,让你以为我不值得信任。你是个讨厌不明不白的人,所以,我只能实话实说了。那么,现在你愿意和我试试吗?”   “你这个提议太诱人了,诱人到……我想退缩。我们好像不了解彼此,虽然我们已经认识挺长时间,但彼此基本零交流。这样突然在一起,说实话,我有点惶恐。”   “没关系,”他下车,走到我这边,替我拉开车门,“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好好了解一下对方。”      ☆、6-5   “这是你家?”   我站在一间装修颇有点复古味道的老式公寓内,问正在关窗户的人。其实说“复古”也不准确,这套公寓一看就有些年头了,用“老旧”来形容可能更贴切一些。   客厅摆放的东西不多,干净简洁。一张酒红色绒面沙发、一张玻璃茶几、黑色电视柜上摆着一台大屏幕电视,窗户前放着一台跑步机。地面铺的是长条形深棕色木地板,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出闷闷的木板震颤声。窗户也是同色系的老式木窗,刷成米色拱形屋顶的中央垂着一盏铁艺大吊灯,刚好悬在我站立的位置。餐厅跟客厅连在一起,厨房用棕色储物柜与餐厅隔开,留一道一米长的空隙供人进出。大门正对着一条约两米宽的走廊,看不清里面的构造,卧室和书房应该在走廊的两端或者尽头。整个空间散发一种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木香,古朴到不像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会居住的地方。   “是,读大学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他示意我坐到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倒了一杯凉白开端给我。   “谢谢。可是,我说的是回我自己的家。”我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没有喝。   他眉毛一跳,直起身体,两手插袋:“要是我真送你回了自己的家,恐怕你再喜欢我,也不会跟我在一起了,男人有时候还是强势一点好。”   “额……”我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因为如果他真地默不作声把我送回去,我一点不怀疑我会彻底跟他不再往来,然而这话我绝不会当他的面说,“看来你对付女人很有经验呀。”   他走到窗前,倚在门框上,听完这句,要笑不笑地看向我:“这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到这里。”   “怎么可能?”我转了转眼珠,怎么也不相信我会是第一个光顾这里的女人,“难道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没来过?”好吧,我承认,我很好奇他以前的女友都是什么样的。   窗外的大雨没完没了,看起来似乎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吊灯的光很温和,散发一点点橘色,莫名的让我觉得安心,尽管和刚确立关系的男人回家并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   郁临深一边走向我,含笑说:“没有,我一般不喜欢带人来家里,尤其是女孩子,那样会显得我心怀鬼胎。”   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额……那你就不怕我怀疑你心怀鬼胎?”   他坐到我身边,表情很放松:“我想,你应该并不排斥我带你来我家,女人的好奇心一般都比较强……开玩笑的,我说了我们要开始相互了解,据说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去他生活的地方,所以,我就带你来了。”   “可我怎么感觉你跟这个地方不搭呢?”   “哪里不搭了?”   “嗯……我觉得你应该住那种现代化高科技的豪宅,好像比较符合你的气质,这里嘛,更适合婚姻稳定的中年男人。“   “我是什么气质?”   我努力回忆我见过他的各种样子,发现自己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可以描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这么难总结吗?你又是皱眉又是翻白眼的。”他好笑地说。   “我没有翻白眼,好吗?我只是在思考。你的气质嘛,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我理直气壮地乱说一气。   他又哈哈大笑,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笑容,很有感染力,有种让旁人也跟着不由自主笑起来的魅力。他笑完以后,正色道:“我还是说说自己吧。其实我的基本情况你也了解,父母是大学老师,我从C大毕业后去德国念了硕士,回国后就在现在这家公司工作了。至于感情方面嘛,在和你姐姐结婚前,我谈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高三谈的,大学后异地不到一年就分手了。在德国也有过一个,回国前分的手。”   他解释地这样详细,我还是有点发懵,拧不清状况,没法想象他真得提出要和我试试。这种感觉应该和中彩票的感觉差不多,明明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结果真的发生了,让人像飘在云里雾里似的,缓不过神。   我看着他的眼睛,直言直语轻声问道:“你……是不是一个草率的人?”   他像是不理解我的问题,用眼神询问我什么意思。我咳了声,喝了口水,才继续:“你和酒舒的婚姻……你不爱她,却和她结婚,她说她不爱你,叫你不要碰她,你也真的……没有那么做,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把那段婚姻当回事?现在也是这样,这么突然地说要跟我在一起。”   他坐直身体,认真地看着我:“酒媚。关于第一个问题……我当时的想法和绝大部分到了结婚年龄的男人一样,只要对方看着舒服,相处起来不麻烦,爱还是不爱没什么影响。你姐说她爱着别人,希望我能在她彻底放下别人后再对她提那方面的要求,“他顿了顿,眼神不大自在,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觉得这没什么,也愿意配合。当时的想法是,假如他真的忘了别人,选择跟我过下去,那我们就继续过下去,不行的话,再分开,大家彼此都不会有压力。至于第二个问题,心动本来就不是能解释清楚的事情,既然我发现自己对你上心了,你又对我怀有好感,我当然得抓住机会了。”   “好吧,可能你的确和我了解的你不太一样,我一直感觉你不是一个会耐心解释的人。”   “对于无关的人,我当然不会去解释。但你不一样,不是吗?”   他又用那种温柔的表情看我,我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很久后,我才恢复平静:“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让我意外了,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一下,也要好好想想一些问题。”   他抿唇笑了:“可能我真地吓到你了,没关系,但我希望你以后能习惯我的‘打搅’。”   我的脸不自觉红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但任何一个女人碰到我这样的状况,都会有那么点不知所措的吧。   雨声似乎小了点儿,窗玻璃上的雨水不再像从盆里倒出来的一样往下淌,渐渐变成清晰可见的雨点,敲击玻璃的声音清脆欢快,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酒媚,”在我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郁临深突然开口说话,我一回头,发现他的脸离我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我甚至能数得出他的睫毛有多少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惊慌别过头的自己。他后退一点,低头笑开:“你确实挺可爱的。别这么紧张,我只是想郑重跟你道歉,前段时间我说的有些话太没分寸了,希望你能忘记。”   “没事,”我又忍不住用大拇指关节摁自己的太阳穴,“你会那样做,我能理解,所以没什么的。雨小了,我该走了,不耽误你了。”   他站起来,无奈地眨了下眼:“走吧,我带你去吃晚饭,再送你回去。以后你不光要习惯我的‘打搅’,也要习惯别跟我这么客气。”   我笑了笑,没说话,跟着他往外走。   我们在我住的小区附近一家看起来很干净的农家餐馆吃的晚饭,他是个体贴的男人,一到桌位,颇为绅士地拉开椅子,让我先入座,菜一端上桌,先等我品尝后,才动筷。吃饭时,他没再说那些让我颇感压力的话,只稍微提了一些在国外留学时候的事情作为谈资,起初我有点紧张,不太能放得开,但很快,在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中也能配合地跟着笑。   大雨渐远,只偶尔会有一两滴清凉雨水落在我的脸颊上,风吹过的时候,挺有几分凉意。郁临深走在我身边,突然抬手搂住我的肩膀,霎时间,我的感官都集中到那只紧贴在我□□手臂上的温暖手掌,幸好他的车停的地方离我们不远,他自然地拉开门,等我坐进去以后,那只宽厚手掌也同时离开,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像烙印一样打在我的皮肤上。   回家的路上,我们都保持着沉默,到了楼下,他提出送我上楼,我摆手婉拒,他也没勉强,和我道声“晚安”后看着我一直进了楼道,才又跟我挥了手掉头离开。一直到回了自己租住的小屋,我才把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吐出来,着实有些累得慌。为了确定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是我的幻想,我腾地又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阳台看着那辆逐渐远离视线的车,才敢相信,我和郁临深真的开始了。      ☆、6-6   周五晚上,我刚走进咖啡馆,吕微就放下手中的工作跑到我面前,神神秘秘道:“阿媚姐,今天红姐的心情不大好,你待会儿上楼见到她,得小心点儿。”   我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足为奇,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你有所不知啊,阿媚姐,”她看了一眼正在角落里收拾桌子的另一个服务员,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今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个男人,大概四十多的样子吧,反正保养地挺好,红姐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两个人不知道在楼上聊了些什么,直到那男人下楼走了,红姐还坐在上面发呆,我上去看过好几次了,刚才去的时候,看到她背对我在抽泣。”   我的心一紧,红姐不是个脆弱的人,要是哭了,估计是真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我顾不得吕微嘀嘀咕咕的描述,接过盘子,端着两杯咖啡上了楼。   “红姐,咖啡来喽!”我笑着把咖啡端到她面前,偷偷打量她。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妆也没有花,根本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吕微看错了,那么只能说红姐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   她怔了一下,很快微微笑了:“谢谢,好些天没见到你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把盘子放到另一张桌子上,回来坐在她对面:“还行吧,不好不坏。你呢?”   她搅着咖啡,动作有点心不在焉的懒散。我这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绣花的改良旗袍,衬地整个人更加优雅知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说:“我啊,反正就是守着这家咖啡馆过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没有打探人隐私的癖好,看得出来她并不打算让我分担她的心情,便转移话题:“我很羡慕你的,人长得美,又洒脱,我以后要是能有你一半好就知足了。”   她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有点深:“论美,你不知道甩我多少条街,别嘴甜竟哄我。”   “我哪有,明明说地都是实话。你要是有女儿的话,我敢打赌,她肯定美若天仙,比你还要美上几分。”   她的笑慢慢收起,表情略显惆怅:“我是有个女儿的。”   我吃了一惊,因为我一直以为她是单身,她也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人,突然听到她说自己有个女儿,想不好奇都难:“真的啊?她在哪儿呢?”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又不能说,许久,她把目光移向咖啡,平静开口:“她……她不跟我一起生活。”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估计戳到她的痛处了,不难猜到,她应该是离婚了,孩子跟了父亲。想到这点,我突然同情起她那个女儿,也有点同情这个一直微笑的女人。我没再继续问下去,想起自己和郁临深的事情,决定告诉她也让她开心开心。   “红姐,我——恋爱了。”   她倏然抬头,盯着我的眼睛,眼光锐利,而后温柔地甚至有点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好吗?”   我微微一笑:“嗯……我们才刚开始,他是我喜欢了挺长时间的人,能在一起,我也挺意外的。”   她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有点凉,比空调的温度还要低,但我却感到温暖:“阿媚,恭喜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她的话疏散了这段或许会把家里搅地天翻地覆的关系带给我的烦虑,似乎红姐的存在总是给我很多的力量,让我能拥有更多面对生活的勇气,某些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像妈妈一样,用很多人生经历和见识给我解惑,从不厌烦我对生活、对人生的抱怨。   “是啊,柳暗花明,算是苦尽甘来吧。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带他来见见你,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值得我爱的男人。”我笑嘻嘻地说。   她很高兴地握紧我的手,点头连声说了好几个“好”:“我等着那一天,不过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我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能让自己的朋友开心,也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情。   晚上临睡前,我抱出被遗弃在杂物间的纸盒,小心翼翼打开。以前每次看到里面的东西,我的情绪都会很低落,而这次,当我再次看到它们时,除了感慨外,只觉得自己幼稚地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傻。   先入眼的是那双暂新的、鞋面镶着细小碎钻的红色高跟鞋,郁临深和酒舒结婚的那天,我就是穿着这双高跟鞋,忍着皮肉之痛,买了一次失败的醉后回家的。   鞋子下面除了那本《我的名字叫红》,还有一封用浅蓝色的信纸装着的信。我取出那张有明显折痕的信打开,因为是用黑色钢笔写的,字迹有点糊了,但并不影响阅读,信不长,不满一页纸,看完也用不了三分钟。想起当初写这封信时的心情,跟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差不多,现在再回头看,着实幼稚地让人羞愧。   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是郁临深打来的,我拔了插头,接听。   “在做什么?”他不疾不徐地先开口。   “额,在回忆一点过去的事情。”我看着床上的东西,笑着回答。   他似乎心情很好,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的回忆里有没有我呢?”   这是我跟郁临深确立关系的第三天,老实说,我还是有做白日梦的感觉。那晚去过他家后,我们没有再见面,只在临睡前通一次电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我听着,偶尔给点点评。不是我没话说,相反的,我想说的话太多了,以至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寡言少语也有好处,会给人一种我很淡定,很成熟的感觉。天知道,自从知晓郁临深知道我暗恋他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心理上低他一等,现在他这样主动,我的情绪平衡不少,至少事实证明,我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你猜?”我倒在床上,眯着眼睛,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他在那头大笑:“要我猜的话,我会这么猜:刚才你的回忆有没有我,我不知道,但你现在的回忆里肯定有我。我猜的对吗?”   他的思维让我哭笑不得:“好吧……你猜的,完全正确。”   “既然我猜对了,那你得给我奖励,明天下午一起看电影吧?”   这样说话带着点孩子气的郁临深,和我最初对他的印象重合在一起,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他咬着嘴唇的模样,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行,这个奖励我还是付得起的。”   “那……早点休息,我明天下午来接你。晚安,酒媚。”   “晚安。”   挂了电话后,我又躺着傻笑一会儿,才起身把那些回忆塞进盒子里,这次再没丢进杂物间,而是妥放进衣柜里,哼着歌重新躺回到床上:“……你像窝在被子里的舒服,却又像风捉摸不著,像手腕上散发的香水味,像爱不释手的,红色高跟鞋……”      ☆、7-1      我已经很久没化妆了,所以当我忙活半天,刷完唇蜜,再看向镜子里我自己的脸时,竟被生生吓了一跳,当然我并没有真得跳下凳子,我受到的惊吓仅仅止于微微睁大的双眼。   我一直知道自己长相还不错,但却是第一次感觉自己挺美。好吧,我其实是个自恋的人,至少在长相上是有那么点轻微的优越感……但实际上,我想我会这么觉得,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具体点,那就是,爱情的功效发挥了神奇的力量。   我的脸算不算时下受人追捧的瓜子脸,我不知道,但我有尖下巴、宽度恰到好处的嘴唇、不算挺立但笔直的鼻梁、眼尾略上扬的丹凤眼,还有那颗货真价实的美人痣……其实这不是我对自己的描述,而是柯梁爱用来形容我的长相时用的词语。可今天我第一次认认真真观察自己的五官时,居然发现她的话完全属实!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了很久,我才穿着那条新买的黑底绿花喇叭袖的连衣裙出门。   前两天下过那场大暴雨后,气温突然又降低不少,出门甚至都得穿上薄外套才不觉得冷。这样任性的天气十分影响人的心情,好在今天天气稍微好点,阳光时有时无的,不冷,但凉是肯定的。搁在以前,让我穿裙子简直是要我的命,但现在,为了我和郁临深第一次正式的约会,豁出命去,大概我都是愿意的。   下楼后,郁临深早就在车里等着了,这不能怪我动作慢,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到了,我能在十五分钟内换好衣服加化妆已经算是光速了。   我拉开车门弓身坐进去,故作淡定地微笑:“久等了,走吧。”   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两秒,颇为满意地点头笑起来:“很漂亮。”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长袖棉衬衫,袖口卷起,左手手腕上戴着那只银色手表,骨节分明的手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自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对着我这么笑着的时候,单眼皮的那只眼睛带着点痞痞的味道,双眼皮的那只眼则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两种矛盾的感觉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他的迷人气质。   “谢谢,你今天也很帅。”我笑了笑,幸亏脸上的粉底涂的比较厚,否则他一定可以看出我的脸红。   进了电影院,我们站在人满为患的大厅里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意识到,今天是周末,来约会的情侣、相伴而来的闺蜜肯定比平时多很多,但多成这个样子,倒在意料之外。   郁临深俯低头在我耳边说:“我已经好多年没跟女孩子一起约会了,在德国的时候,看电影的人从来不会有这么多,所以……我们还是先排队吧。”   他懊恼地说完这句,就要往前走,不过被我忍着笑拉住了:“你要记得,你不在德国,你在中国,中国最大的特点就是人特多,还有,虽然我也好久没约会看电影了,但我知道现在什么东西都可以在网上预定。”   “是吗?”他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打开看了下,“可我从来没在网上买过东西。”   我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瞅着他,几秒以后,得意地从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你想看什么?”   他两手插袋,斜斜站在我身后,头虚放在我的右肩上,随我一起看起电影简介:“你做主,想看哪部就哪部。”   他的呼吸刚好擦过我的右脸颊,低低的嗓音近在耳边,我突然心猿意马起来,也没心思去细看简介了,随便选了个评分很高的好莱坞科幻片。   电影特效十分酷炫,导演可谓脑洞大开,各种型男靓女为拯救地球齐聚一堂,用最震撼的特异功能打败敌人,看得人肾上腺素激增。到电影下半场的时候,我的腿脚甚至都抖动起来,无法控制。   然而我不是因为激动,而是被冻到发抖。空调的温度打得很低,我一入座,小腿就开始起鸡皮疙瘩,再也没下去过,我费力地扯着裙子,也只往下盖住一小截皮肤,冰凉的感觉并为减轻。   突然,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掌覆盖住我的膝盖,很快,那阵“灼热”的触感传递到我整只光裸在外的小腿,我终于不再发抖。   “电影好看吗?”郁临深侧头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问我。   我看着还没到结尾的大屏幕,尴尬地笑了两声:“这种大片感受下特效就行了,至于内容,它根本没内容可言。”   他的头又忘我这边移了一小段距离,嘴唇似乎都快贴到我的耳垂:“我也觉得。”   我的腿不逗了,心却抖了一下,然后我才意识到放在我腿上的是郁临深的手掌,被他覆盖住的地方也莫名其妙地痒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不动声色移开自己的腿,他忽然攥着我的手,站起来,弯着腰把我带了出去,出了观影大厅,改为紧紧地搂着我的手臂,皱眉道:“你的手好冰,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天气,多穿一点。”   “嗯。”这是我此时唯一能给出的回答了,我想,我要习惯的远不只他的打搅和不对他客气,更要习惯与他身体上的接触。   走出电影院,才五点,于是我们决定不在附近吃晚饭,先开车回我住的小区,到了以后差不多就到饭点了。   郁临深发动车子前,取过后座上的黑色外套披在我身上,询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我被他护着头钻进车里,待他也上车后,想了想,说:“我现在觉得挺冷,想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要不我们去我家附近那家面馆吃牛肉面吧?”   他轻轻笑了,同时启动车子:“行。本来还以为你又不发表意见,看来这是当你男朋友才会有的待遇啊。”   我发现郁临深进入男友身份的速度非常快,简直是收放自如,不过,这种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还真不赖。我狡黠一笑:“所以你得好好珍惜这种待遇。”   他大笑:“放心吧,不珍惜的人是傻子。”      ☆、7-2   我们两人毫无形象地一人解决一大碗牛肉面后,又本着发扬不浪费粮食的传统美德喝完味香色浓的面汤,才放下筷子。老实讲,只有在吃面的时候,我才觉得郁临深是一个没什么距离感的人,而不是餐桌上永远食不言的绅士。   我不是说绅士不好,但我喜欢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可以说说笑笑,那样比较有家的感觉。虽然我和他一起吃面时,彼此不说话,只专注于吃,但他不时发出的吸溜声至少让这顿晚餐听上去热闹了那么一点儿。   吃完以后,我们默契地选择走回去。夜晚的风有点冷,吹在我的小腿上,那滋味真不大好受,但我身上裹着他的外套,身边又有他陪着,那点不好受也变成好受了。   郁临深忽然开口,语气微微低落:“酒媚,很抱歉,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好像不算成功,电影票你买的,没看完结局我们就离场了,晚餐吃的也是再普通不过的面条,显得我很小气。”   “没关系的,”我开心地笑着,“其实这样的约会才适合我们呀,恋爱还是要回归生活的。我喜欢跟你一起吃面的感觉,因为那样的你很有人情味。”   他被我的说法逗笑:“人情味?难道我平时很冷血?”   “那倒不至于,我又不清楚你平时的样子,以前见过的你要么对我爱理不理的,要么就是冷嘲热讽,会有人情味才怪。”   他搂着我的肩:“看来你是诚心想让我愧疚,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的确是个不怎么样……的男人。”   岂止不怎么样,简直是恶劣到令人发指!   不过这话,现在的我是没勇气说出口的。   “不过以后日子很长,我有信心会让你看到真正的我是多么的有人情味。”他自我感觉良好地说。   听到他说这话,我十分高兴,是啊,以后的日子很长,所以他是打算和我一起走下去的。   走到我家楼下,天还晕晕地亮着,他没有送我上楼,而是在楼下停住,站到我对面,好看的眉眼专注地看着我:“酒媚?”   “嗯?”   “记住,别在晚饭以后跟任何一个男人待在一起。”他伸出双手裹紧披在我身上的外套。   “啊,”我眨眼,然后恍然大悟,“这就是你选择下午请我看电影,而不是晚上看的原因?”   他笑了,眼神出奇地温柔:“算是吧,我尽量会做到。但除了我以外的男人绝对不行!”   他这个霸道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本来想说两句反驳他,但思考过后,还是决定不破坏这难得的恋爱时刻,只对着他笑,想着该怎么说再见,他却突然上前一步,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如果我的触觉没有出错的话,他刚好亲在那颗美人痣上。   我不是第一次被亲,更大胆的也经历过,但被郁临深这么蜻蜓点水地亲一下之后,我的心却扑通直跳,完全没有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该有的淡定。   我回到小屋,来到阳台上,郁临深抬头跟我挥手说再见,我看着那道我看过很多次的渐行渐远的背影,抚摸自己的额头,不自觉露出甜蜜的微笑:我真的恋爱了,和郁临深。   “阿媚,最近好吗?”   酒舒懒懒的声音让我想起她上次临去M市前对我说的话:“阿媚,试试吧,也许没你想的那么难。”   现在看来,她当日的话一语成谶,和郁临深的开始的确很简单,简单到不像是真实的。面对话筒那端的姐姐,即使见不到她的脸,我仍然感到一点别扭,毕竟我现在的男友是她曾经的丈夫。   “嗯,还行。你呢?”   晚上九点,我刚坐到床上,拿起小说,手机响了。看到酒舒两个字时,我恍惚了一下,和郁临深在一起之后,或许是我的潜意识作怪,我几乎从未想起过她,也没有想起过我们的父母。   酒舒似乎在犹豫,几秒钟后突然说:“阿媚,我打算和时宇在一起。”   “啊,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衷心说。   “但是……”她的声音明显低下去,带着一点忧伤,“但是他不愿意。”   “为什么?难道他介意你离婚的事情?”   “不是,相反,他希望我和别人结婚。”   我发现我的理解力又出问题了,就在我准备问“为什么”的时候,她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当年我会跟他分手,是因为他得了脑瘤,不愿意拖累我,而且妈知道以后,也坚决反对我们。这次我会去M市,是因为我知道他也在我那个同学的公司工作,才去的。”   “那他现在病好了吗?”我小心问道。我没见过时宇,但酒舒很久前给我看过他们俩的合影,照片中的他是一个笑起来有点腼腆的男孩子,他站在酒舒身后,左手扶在她的左臂上,右手在她的头顶比着V字,下巴搁在她左肩窝处,两人含笑看着镜头,任何一个人看到这张照片,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流动的沉静幸福。我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分手来的这样悲伤,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酒舒叹了口气:“他之前在北京做过一次手术,但肿瘤没有清除干净,所以没有完全好。他准备过段时间到上海再做一次开颅手术,所以他死活不同意和我在一起,怕假如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会承受不了,就算这次切除干净了,以后也不保证不会复发。”   她平静诉说着,我能感觉到电话另一头,她的疲倦和无力,甚至超过她伤心的程度。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站在家人的立场上,我希望她能获得真正的爱情,但也害怕她因此而难过直至绝望,我能做的,大概只有无条件支持她的想法。   “可我不会轻易认输的,阿媚,我不相信他会有什么事。如果这是命运给他的考验,那么我要和他一起面对。我已经错过他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这次,不管妈妈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妥协了。”   我想,妈妈知道她最爱的女儿这样坚持的话,估计会失望到心痛,如果她再知道她另一个女儿和她的前女婿在一起了,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我完全无法想象。   “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总让我记得自己有你这个姐姐,所以你也要记得,你还有我这个妹妹。”   “我知道,阿媚,”她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松,“只顾着向你诉苦,都忘了问你,你和临深怎么样?有没有跟他谈谈?”   “嗯,”我不想瞒着她,决定坦白交代,“我们在一起了,不过只是试试,以后还说不准。”   “呀!恭喜你呀,我就说了,你们之间很有可能的。上次我和他在商场碰到你,就看出他对你的感觉不一般,后来问他,他还不承认。真好,幸亏我快刀斩乱麻,不然就成了你们之间的绊脚石了。”   她毫不介意地开着玩笑,我也笑起来,自上次见面,莫名产生的那一点距离突然一下子消失,在交换彼此心中最深的秘密后,我们又变成亲密无间的姐妹。   “酒舒,谢谢你。”我笑过后,心里被感动充盈着。   “不用谢。”她似乎知道我为什么道谢,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终于让我不再那么孤独了。   “当我们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样做。我们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   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夹在书页中的这张烟灰色书签上的文字,此时体味这几行带着悲壮感的句子,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世上,总有一类人不畏惧荆棘,对它甘之如饴,因为伴随着棘刺带给我们痛苦的同时,我们也会找到一些我们追求的某种东西存在的意义,简单来说,就是痛并快乐着。   我想起生病中的时宇,想起酒舒对爱情的勇敢付出,当然,也想起自己。我们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可以彼此理解,或许这也是亲情的另一种形式:可以不问缘由支持对方,也可以在某件事上有惊人相似的坚持。      ☆、7-3   我和郁临深的相处来的十分舒适放松,每天在我下班十分钟前他会给我打电话,要是晚上他还要继续工作,会嘱咐我好好吃晚饭,回家注意安全,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忙,会约好晚餐地点,之后各自前往。   有时他会提出接我下班,但我都拒绝了,我们的下班时间差不多,两家公司离得并不近,接来接去还不如在约好的地方碰面,更省时间,他只笑,并不勉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到了周末,我们会在周六或周日下午去看一场电影,吃过晚饭以后他再送我回家,除了每次落在额头上的告别吻,他再没有进一步动作,并且非常标准地遵守“尽量吃完晚饭后就送我回家”的要求。其实我并不介意晚上约会,甚至认为恋人之间晚上约会气氛会更有情调一点,但我也不愿意打破眼前两人平和的相处模式。   “临深,我不是高中生了,可我怎么有自己被禁足的感觉?”   “我是为你好,女孩子晚上别跟男人待在一起,不安全。”   我们吃完晚饭,他开车送我回家,小区门口没有空停车位了,他把车停在小区对面喷泉广场旁,锁上车,回头这么回答我。   我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不安全?我认识的男人本来就不多,每一个都堪称优秀,绝对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情。”   他把车钥匙揣进裤袋里,走到我身边,压低脑袋对我说:“那可不一定,听我的,没错的。”   “好吧,”我看着他含着笑意的眼睛,假装为难妥协,“以后你的孩子要是个女儿的话,估计会受不了你。”   他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那以后你就努力生个男孩,免得我要管两个人,你们还要嫌弃我啰嗦。”   我一下脸热起来,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根本没想那么远,此时听他这样轻笑,才发现过于暧昧了。爱情容易让一方对另一方产生依赖,现在的我分明开始依赖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了,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对着空房子发呆。   “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这里每天晚上七点半会开放喷泉,欣赏欣赏也不错。”   我移步朝台阶走去,弯腰坐下前,他拉住我,不知从哪里拿来两张纸巾摊开铺在水泥台阶上:“地面脏,垫着吧。”   “和你比起来,我过得真粗糙。”   “所以我得多唠叨唠叨你,可别有抵触情绪。”他的右手环在我的肩上,眨眼对我笑。   路灯的光依然昏沉,他脸部的线条像是圆月周围的柔和毛边,宁静温柔,我突然起了想吻上他嘴唇的冲动,坦白讲,我很好奇亲吻他的嘴唇会是什么感觉......事实上我也真的把脸移了过去,在他暖暖的呼吸散在我脸上时,我才清醒过来,瞪大眼,然后猛然退开到安全距离。   “额……你的黑眼圈有点明显。”我用指甲戳了下右边太阳穴,支吾道。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刚才的意图,揉了揉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男人有没有黑眼圈没什么影响。”   “是啊,男人四十还一直花呢,女人过了二十五,时间就成为最大的敌人了。”我颇有点吃味地说。   “那就别让时间做你的主,反过来,你做时间的主就好了。”   “人怎么可能做得了时间的主?时间流逝是亘古不变的事实,谁也无法更改。”   “所以说,只要你认为自己年轻,那么你就一定不会老去。”   他的眼神纯净地像个未踏足社会的男孩,而他这副认真较真的样子看起来非但不显得幼稚,反而充满某种吸引人的感性魅力,我怔怔看着,想亲上他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   忽然,哗啦啦的水流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回过神,看向前方,宛如鲜花绽放的喷泉发出五彩幽光,让人晕眩。我又看向郁临深,发现他也正专注地看着我,看不清眼神,但眸光暗深,似乎诉说着什么,我没敢细看下去,几秒钟后,站起来,低头说:“送我回去吧。”   凉丝丝的夜风吹散我莫名焦躁的情绪,郁临深在我身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到了楼下,他没有给我例行的告别吻,只拍了拍我的肩,说明天下午三点来接我,叫我早点休息,等我回家走到阳台伸出脑袋往下看时,抬头和我挥了下手,才又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   我摸上自己稍显紊乱的心跳,回想那一刻他的眼睛,当时他也是……想吻我的吧。   第二天下午,他准时开车出现在我家楼下。六月底的午后,阳光灼热,才走两步路,人就有点吃不消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的冷气很足,让人舒服地想叹气。   “今天不看电影了。”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还没出小区,他忽然这么说。   “那我们去干嘛?”   “去打桌球,几个朋友约我一起,我们好久没见了,你会打吗?”   我怔了一下,摇头:“我只在电视上看过,只大概懂一点规则。”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但是……你和朋友聚会,我去会不会不太好?”这才是我在意的。   他微微一笑:“没什么不好的,放心吧,他们人都很好相处,不用有什么顾虑。”   “没有,我是担心他们会对你有看法,刚离婚又和前妻的妹妹在一起……”   “想多了,”他腾出一只手摸我的脑袋,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我,“他们没你想的那么不可理喻。”   到了地方,我依旧惴惴不安,这里的台球室在一家会所的地下一楼,郁临深牵着我走进去,直奔最角落的两张台球桌。四个人,三男一女齐刷刷看向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我挣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不无紧张地对他们笑。   “临深,女朋友不错啊,哈?”第一个说话的是个中等个子的男人,五官普通,但身材看着挺结实。   “那还用你讲?”   郁临深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回头给我做了介绍:“这是孙诚,”他又指着这张桌子另一个个子很高,正微笑看着我的男人,“这是盛辉。”   他对我点头,我也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好。”   旁边一桌的一男一女是一对情侣,男的叫刘文亮,高高的个子,皮肤略黑,身材偏娇小的女孩子叫杜轻语,两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   我们互相点头算是认识了,郁临深揽住我的肩:“这是我女朋友,酒媚。轻语,我和文亮打,你跟酒媚打,反正你们俩都不会。”   “喂!谁说我不会了!”杜轻语不乐意嚷着,但还是走到我面前,热络地挽上我:“别理他们这些男人,竟瞧不起我们的水平,走,我们俩另找个桌子玩。”   我舒了口气,还好他们没有纠结我的名字为什么那么另类,对他们也开始喜欢起来。   杜轻语的台球水平的确和我不相上下——一样的惨不忍睹,除了握杆姿势像模像样外,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毫无章法玩了十分钟,我们俩一个球没打进,都有点泄气。   “天哪,不玩儿了,太难了。”她把球杆扔到一边,跳上桌子,抱怨。   “你好歹握杆的姿势是对的,我连杆都握不住。”我俯低身子,趴在桌沿,调整自己的姿势。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人物名字。   ☆、7-4   “头要再低一点。”忽然,背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我转过头,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谭郝博。   “握杆的力量再大一点。”他笑着继续指导我,同时拿过被杜轻语放在旁边的球杆示范起来。   他的姿势很标准,一边演示,一边给我解释:“一旦找准角度,不要犹豫,果断出杆。”   说完,一个球已经打进洞里。杜轻语早跳下桌子,坐到桌子旁的沙发上去了,此时正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谭郝博。   我摩挲枪头,淡淡笑了:“啊,谢谢,我就是打着玩的。”   “我水平也不行,不过应该比你好点。”   他熟稔的语气令我微感讶异,上次在柯梁爱家见到他,我们只相互点头,一句话没说,所以直觉他是一个待人偏冷淡的人,现在他主动来跟我说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原来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你一个人来玩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他要晚点到。”   我突然想起郑辛远来,尴尬笑了,没再问下去,他似乎看出我的想法,颇为体贴地解释:“是我姐夫。”   我的心里松了口气,心情也明快了,再看向他时,发现郁临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面带微笑,眼神却有点冷:“酒媚,碰到熟人了?”   他径直走到我身边,凑近我询问,虽然我们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男女朋友。   我尴尬点头;“是一个朋友。”   郁临深眼中的冷意缓解少许,朝谭郝博走过去,笑着伸出手:“你好,郁临深。”   谭郝博也笑,两人的手轻轻碰了下:“你好,谭郝博。”   我突然头疼起来,还好谭郝博等的人很快到了,他说了声“先过去了”就朝着另一张桌子走过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郁临深没什么表情的脸,恍惚感到,他恐怕是以为我被人搭讪,有点吃醋了。   我把球杆放在桌上,故意自嘲笑了:“我打球技术太烂,他看不下去,才过来教了一点,唉,我还是不打了,太丢人现眼了。”   “我教你,”他直接上手,帮我摆正姿势和手位,“别这么僵硬,放轻松,打桌球一定先在脑袋里规划好路线。”   我“嗯嗯”半天,不是我有心敷衍,实在是他和我贴的太近,周围又有人围观,我再好的定力也不免耳热了。想起刚才好心施教的谭郝博,渐渐神思恍然,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刚和郑辛远分手,转眼就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别发呆,认真点。”他严肃训我,我继续“嗯”下去,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再去想那么多也只不过是折磨自己。   我们六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孙诚提议去酒吧坐坐,杜轻语先不同意了,吵着累,要回去,刘文亮自然跟着女友一起走。孙诚又把目光转向我跟郁临深,郁临深二话不说,直接丢给他一句“戒酒了”断了他的念想。最后,他可怜巴巴地望着盛辉:“盛辉,我们俩去!他们一个个见色忘友的,还是我们两个单身汉相依为命比较实际。”   盛辉淡淡瞥他一眼:“嗯,今晚去不了,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孙诚不乐意。   盛辉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看了看屏幕,突然笑了:“是让我不再是单身汉的事。”   孙诚张了张嘴,无奈道:“也罢,你们都走吧,没人性的家伙们。”   于是,在孙诚“哀怨”的目光下,我们早早散了,各自回家。   郁临深照例把车停在小区外面,步行送我回去。   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郁临深一直牵着我的手,清冷月色下,他的轮廓却是温暖的。花坛里,桔梗花的清淡香气在这个夏日夜晚闻起来格外让人心旷神怡。   “你知道桔梗花是什么样子的吗?”我侧头问他。   “不知道,我对花没有研究。”   我不无得意地笑了:“那看起来我活的也没那么糙,你活的也没那么精致嘛。”   他也笑,白牙在月色下微微闪着光:“我从来没说你糙,也没说自己精致,你这得意劲儿从哪里来的?”   “从你身上喽。”我哈哈笑起来,他莫名其妙看我一眼,然后摇摇头无奈笑了。   这一晚,当他慢慢低头,打算亲吻我的额头时,我抬起头,在他眼神一荡时出其不意亲上他的嘴唇,然后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赶忙逃窜回家。   我站在阳台上,颇有点“小人得志”地冲站在楼下神色难辨的人挥手,等他走远,才摸上自己的嘴唇,为自己得逞索吻窃喜了一番,直到洗澡上了床,嘴唇上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瞬温软的触感。   据说有些人一旦陷入恋爱中,会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傻笑,而我很不幸地,刚好属于这类人。   “阿媚,刚才开会,你一直傻呵呵坐在后头乐,乐什么呢?”柯梁爱推开我办公室的门,一边走进来,一边问。   我收起笑容,不在意地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个笑话。”   “哦?什么笑话,说来我也乐一乐。”   “嗯……”我苦想半天,什么笑话也没想出来,“忘记了,手机上随便看到的。”   她两手一左一右拍上我的肩,半眯起一只眼,表情有点严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本来打算否认,想想还是大方承认了:“是。”   “上次我说的那个人?”   “嗯。”   她笑起来,还讨人厌地捏了下我的脸:“你终于拿下他了,不然我都要被你急死了,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过下去,瞧你这一脸没出息的样子。”   我拍掉她的手:“是谁当时怀疑她老公外面有人,跑我面前哭诉的?”   她举手投降,咬牙说:“服了你了,一直记得那茬,”她迅速一转话头,“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带给我见见?我倒要认真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可爱的九妹’放下身段,为他放弃一整片树林。”   “过段时间吧,我们才刚开始,我都还没完全适应呢。”   “谈恋爱还需要适应?你们又不是青葱少年少女了,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你可得好好抓紧,男人说白了,都是肉食动物……”   她越说越离谱,我好笑打断她:“行了,行了,和你这种经验丰富的女人聊不来,你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老板,别耽误我做事。”   她佯怒,狠狠拍了一下我取文件夹的手:“行,别让我抓住你发呆开小差,要是你神游影响了工作,你的工资,我照扣不误!听到没有!”   她严厉起来,还是很有老板的威严的,我作为下属,只有听话的份:“知道啦,苛刻的女人!”   再一个周末,郁临深出差没回来,陡然闲下来的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排时间了。星期六下午,我吹着空调,捧着小说,蜷坐在沙发上,怎么也无法找到阅读的感觉,看一眼窗外白热的阳光,我开始想念起郁临深,决定发个信息给他,转念间,又觉得自己这种依赖他的状态似乎过度了,怕会影响他工作,又放弃了。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一点不愉快的事情,显然还处于恋爱的初期阶段,可我对他产生的依赖感却强烈到让我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地步,而他对我,看上去似乎从来都从容不迫,没见有过紧张的时候。想到这点,我不得不提醒自己,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注意把握分寸,不能让自己的生活如此轻易被另一个人全部占据。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的,那些文字不再是浮于纸上的符号,而是开始连成一幕幕生动的情景,在我眼前铺展开来。   第二天我去了爸爸家,他应该知道我与郑辛远分手的事,但他什么也没问,只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又问我买房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我才猛地想起,那次看完房子以后,我都忘给孙经理打电话说自己不买了,实在是给别人添了麻烦。所以下午离开爸爸家后,我立刻给孙经理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决定,连连道歉,他并没有表现任何不满,只说没关系,小区的房子现在很抢手,肯定会卖地出去,我这才松口气,挂了电话。   几乎在同一时刻,有电话打进来,我以为是郁临深,小小期待着拿起一看,笑不出来了,竟然是许久未联系的郑辛远,想到柯梁爱生日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只好无奈接听。      ☆、7-5   郑辛远在电话里的语气异乎寻常地激动,说有要紧事请我帮忙,我第一次听他说话这么不淡定到亢奋的程度,吃惊之余,对他让我帮的忙隐隐起了好奇心,于是便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他很快就开车赶来了。   “辛远,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坐上车,颇感意外地问他。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盛满难以言喻的喜悦,整个人散发出激动的气息。虽然我对做朋友的提议并不赞同,但看到他这么高兴,也乐意应他的要求帮忙,尽管我连他需要我什么样的帮助还不知道……   “阿媚,你相信奇迹吗?”他没头没脑地回我这么一句。   我怔了一下,笑了:“应该算相信的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在发生着。”   他很是激动地说:“但我从来没想过会有奇迹发生在我身上。”   “呀,难道你买彩票中了?”   “阿媚,”他笑容满面地看我一眼,随即又把视线移向前方,“一会儿到地方了,再告诉你,我现在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人也有点恍惚,得集中精力好好开车。”   我被他的高兴感染到,心里猜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好事,对他将要告诉我的事情越加好奇。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市中心一家高档商场的地下停车场,他解下安全带,没有下车,整个上半身转过来面对我,用连他自己似乎都不敢相信的语气说:“阿媚,我找到我妹妹了!”   “啊!”我被他的话震懵了,惊叹道,“你妹妹不是……?”   我没有把“去世”两个字说出口,很显然,他会说这话,说明上次他告诉我他妹妹的事情只是一部分。   “我妹妹她没有去世,她只是失踪了,事实上,昨天之前我还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甚至有时会痛苦地希望她死掉也好。”   我说不出话来,只目瞪口呆地听着。   “我妹妹比我小三岁,她……是个笨笨的女孩子,高考考了两次,才考上本地一所三本院校。那会儿,我挺烦她的,甚至根本无法理解,同样父母生出的孩子在智商上差距怎么会那么大。她大学毕业那年,我刚研究生毕业,忙着创业,我家境不好,总想出人头地,郝博当时主动出资,他出钱,我出技术,我不想让他失望,所以一门心思都扑在事业上,完全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给妹妹。她经常为工作的事发愁,总来问我她应该找什么工作,去哪里工作,我每次都敷衍地说‘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觉得适合自己就好了,’现在想起,她当时肯定对我这个哥哥很失望。”   他苦笑了一下,刚刚的神采奕奕已经寻不到踪迹,而我只是沉默地听他说下去:“后来……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她要去外地一个公司面试,那是我一个表弟告诉她的,我那个表弟跟她同岁,同年毕业。然后他们一起结伴去了邻省的W市,我跟爸妈都没觉得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没想到,最后只有表弟回来了,我妹妹却失踪了……”   我吃惊地捂住嘴,郑辛远哭了,泪水滚出他的眼眶,他哽咽的样子就像个孤独到无助的孩子,让人不忍,我难过地看着他,伸手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肩。他抹去泪水,嗓音变得嘶哑:“他们都没面试上,当天赶不回来,就找了间小旅馆住下,结果第二天表弟去找她时,才知道她头天晚上出去后再也没回来。我们报了警,可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根本没装监控,她的电话也打不通,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再到一年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她估计遭遇什么不测了……”   他伏在方向盘上,肩膀颤抖着,我的心也像被揪起来一样,难受地紧,我轻拍他的后背:“辛远……”   “她就这么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抬起头,脸孔扭曲着,“爸妈和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每次看到新闻上说哪里发现一具尸体,我们都绝望的不得了,知道不是她时,心情就跟死过一回一样。可有时候,我又宁愿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我特别害怕她被别人害了,缺胳膊少腿的,甚至被人……”他艰难地诉说着,“每次一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我都期盼她死了,那样就不用受那些罪。”   他的眼泪还在流,他抿嘴忍着,似乎在拼力收回泪水。我头一次看到一个男人这样隐忍哭泣,原来每个人心里都会有别人看不见的伤口,而辛远,肯定一直都活在痛苦中,我从没想过身边的人身上会发生这样让人心痛的不幸。此刻,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他的态度太过恶劣,一直以来,他都很照顾我,我却鲜少对他付出什么,甚至在他大度与我分手,提出和我做朋友这样简单的要求时,我还竖起一身刺,时刻防备着他。   “辛远,我能理解你的难过,但是你刚不是说你找到妹妹了吗?那她……现在在哪里?”   我试着将他从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中拉出来,他的面容平静了一点,幽幽启口:“我昨天才知道她去年就回了C市,可她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看我的眼神很冷淡,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也不跟我回家,还叫我发誓暂时不要告诉爸妈,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肯定受过很多苦,才会这样性情大变,她以前很爱笑的。”   我没有说话,继续拍他的背,安抚他。又过了很久,他才停止流泪,脸上渐渐有了一点笑意:“对不起,阿媚,刚刚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轻声安慰:“没关系,她回来了就好,这是好事。”   他坐直身体,慢慢恢复心情,然后温柔笑起来:“是啊,回来就好,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她,好好保护她。阿媚,”他转过头看着我,“昨天见到她,我一直像在做梦,可又找不到人说,想来想去,只想到你,关于我妹妹的事,除了你,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我为他对我的信任感到开心,也感到愧疚:“辛远,谢谢你这样信任我,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深吐一口气,又变回那个我所熟悉的人:“今天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们乘电梯进入商场三楼,放眼望去,整整一层都是各种式样和风格的服装店。我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想让我帮你妹妹选衣服?“   “是啊,现在她肯定不愿意和我一起来这里,所以我只能买了送去给她,我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欢什么样的,只好找你了。”   “可万一我选的她不喜欢怎么办?我不知道她的喜好。”   “没关系,选你觉得好看的都行,她以前穿衣服不是很讲究。”   我问过他妹妹的身高和体型后,按照自己平时穿衣服的风格,开始逛合眼缘的服装店,基本上我觉得不错的,他都一一买下,这里的衣服价格都不便宜,他刷卡时眼睛眨也不眨,最后我觉得买的已经够多了,他还劝我再多挑几件。   “辛远,一下子买那么多,她也穿不过来,说不定还会吓到她,就先买这些吧,以后你可以带她自己来买。”   他犹豫几秒,还是点头同意了,我们这才满载离开商场。   上车以后,他问我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去看他妹妹,我没有迟疑地答应下来,我能看得出他的紧张和担心,也许他害怕妹妹冷眼对他,有个旁人在一边,说不定就冷不下脸了。当然,出于我自己的好奇心,我也很想亲眼见见这个失踪过、最后又平安归来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A市全改成了C市,这种一个个找字母改字母的事,对有强迫症的人来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7-6   车子拐进市区一条闹中取静的街道,我看着窗外高低不一的建筑物和街道两边葱郁高大的槐树,忽然产生短暂的熟悉感,总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似的,却又想不起来。   车子最终停在街道末端一栋红墙砌起的二层楼房前,我拉开车门走下去,最先看到的是圆形玻璃窗上挂着OPEN木牌的一扇黑色窄门,窄门左边是一楼的长方形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装修很是文艺,墙上还挂着很多漂亮的图片。窗下的花坛里开满紫色和粉色深浅不一的牵牛花,几根插在泥土里的竹竿被繁盛的花瓣和绿叶缠绕,一半陷在旁边槐树的树荫之下,一半被斜阳笼罩着,许是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有些耷头耷脑的。   郑辛远走上门前台阶,对还在打量牵牛花的我说:“就是这里,我妹妹在这间酒吧做服务员。”   他拎着满满两手的衣服,不好开门,我走上最高一级台阶,给他拉开门,他先进去,我一转身,看到牵牛花的藤蔓之下隐约竖起一张原木色方形木牌,没来得及细看,跟着走进酒吧。   这间酒吧没有传出预想当中的吵闹声和音乐的喧嚣声,我们并肩走在一条铺着蓝色波纹图案地毯的走廊上,郑辛远先走进左边墙上的一扇拱形高门,我落后两步,尽头处向上延伸的楼梯让那股莫名涌现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当我走进门里,看到吧台内抬着头对着顶灯检查酒杯的男人时,才知晓为什么我会觉得熟悉了,因为这里就是去年酒舒结婚那天我误打误撞买醉的地方,心里不得不暗暗感叹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辛远先跟酒吧老板打了招呼,然后直奔在角落擦桌子的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皱着,看到辛远,似乎并不欢迎他,但还是停下手中的工作,坐在他对面,辛远背对我,把购物袋摆上桌,我猜他肯定兴奋地在找妹妹说话。酒吧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也有其他客人低声交谈,淡淡的蓝色灯光下,那女孩子的容貌稍微有点模糊,但能看出长相秀丽,只是表情稍微淡漠了些,我基本没见她开过口。   “我第一次发现我这个酒吧很有魔力。”酒吧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柜台,坐到我旁边的高脚凳上。   我笑了,有点尴尬,也有点缘分妙不可言的感慨:“是啊,有人在这里找到他想找到的人,有人糊里糊涂到这里买醉,隔了一年再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无意间就看到自己的朋友心心挂念的人。”   老板微微一笑,成熟稳重的面孔看起来很温柔:“看来你是一个逻辑非常清晰的人,不论是在清醒还是酒醉的时候,说话都条理分明。”   “是呀,这算是我的优点了,”我也笑起来,他的玩笑并不好笑,但却让我不再感到拘束,“你好,我是酒媚,喝酒的酒,明媚的媚。”   “你好,我是周远行,远方的远,行走的行。”   这样中规中矩的自我介绍让我们俩都禁不住笑出声来,笑过以后,我说:“我想起了一句诗。”   他给我一个“请讲”的眼神,我笑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你名字里的‘远行’是出自这里吧?”   他一挑眉,忽而露出如梦初醒的微笑来:“原来如此……我以前一直埋怨父母给我取的名字太过随意,你这样一解释,我突然觉得我的名字一点也不普通了。”他顿了一顿,又说,“果然和有才气的女子说话就是不一样,当真是受益匪浅。”   我大笑:“得了吧,别忽悠我了。”   他勾一下嘴角没说话,然后起身接了一杯水递给我,看着我的眼睛,冷不防说:“你现在看起来状态很好。”   “是啊,还好我去年没在你这里发酒疯,否则我都没脸来这里了,”我知道他看出来我去年那一天心情很糟糕,也不打算掩饰什么,但也无意再提起,“去年你送我回家,我都没有跟你说谢谢。所以,请接受我的谢意。”   “你真得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是个正人君子,你可就惨喽。”   他毫不留情地开我玩笑,我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感到更加放松:“对啊,你是个好人,所以你的酒吧才会有这么多感人的魔力。对了,这间酒吧为什么没有名字?”   他眨眼,有点无奈地笑着:“名字叫’原谅酒吧’。看来我不能再懒下去了,得把那块花坛里的木牌拿出来钉在墙上,免得每个人都要来问我。”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找不到名字,那块木牌确实低调的不起眼。   辛远和他妹妹结束谈话以后,把我叫过去,给我们两人互做了介绍。面前的女孩子比我矮一点,脸颊瘦削,气色看着倒还不错,头发往后梳成马尾,眉心处的确跟我一样,长了一颗美人痣,眼神透着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冷静,她对我不热情,但也没有表现不耐,我并不介意她疏离的态度,他对辛远都淡淡的了,对我要是热情。我想我会接受不了。   说实话,我很好奇这个叫夏辛春的女孩子消失的两年去了哪里,更不用说郑辛远了。后来辛远半强迫地让我们俩相互记下手机号码,我看了看他期待和欣喜的眼神,主动对女孩说:“辛春,要是你想找人说话,或者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跟你哥哥是……很好的朋友。”   “谢谢。”她礼貌而客气地说。   辛远感激地看我一眼,然后约夏辛春晚上一起吃饭,我本来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她略一思索,就答应了。   我们在酒吧不远处的一家西餐厅吃的晚饭,夏辛春寡言少语,郑辛远基本没吃什么,只顾照顾我和他妹妹,每次他妹妹试一道菜品,他都紧张地问合不合胃口,我也尝试找话题和她聊天,但她都兴致缺乏,没说两句就沉默下来。我坐在他们兄妹对面,她放下餐具时,我注意到她的手心有一道很长的伤痕,几乎贯穿整个手掌,狰狞地让人看了心疼。   结束以后,郑辛远送夏辛春回酒吧,说了很多让她注意身体的话,硬塞给她一张卡,又再三嘱托周行止帮着照顾他妹妹,才依依不舍出了酒吧,送我回家,一路上他的情绪十分低落。   车到了楼下,他先下的车,然后拉开我这边的车门。此时离八点还差十分钟,天完全黑下来,小区内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借着车内的灯光和旁边住户亮着灯的窗户,我看到他的表情非常失落,对他起了同情心。   “辛远,慢慢来,毕竟你才刚找到她,她可能也需要时间适应,你看晚上她不还同意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吗?说明她还是在意你的。”   他苦笑:“我知道,我只是看到她手上的伤口了,那估计是很早之前留下的,我简直无法想象她遇到过什么事,她对那两年的生活只字不提,更加让我害怕。恐怕她身上的伤痕不止那一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他不再担心,我能做的也只有口头上的安慰了:“那就等,等着她告诉你的那一天,我相信时间久了,她会对你敞开心扉的,你是他的亲人,人总是需要倾诉的。”   他好半天没说话,也没有挪步,我安静站着,等着他说话,他却突然抱住我,在我耳旁说:“阿媚,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一切都会好的。”   我不忍心推开他,这时的他是我认识他以来最脆弱的时候,他的痛苦和快乐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十分理解。   他很快放开我,不大自然地笑了一下,挥手对我说再见,然后钻进车里发动车子离开。   我看着他的汽车尾灯消失在小区大门,发了会儿呆,才转身低头往楼梯口走,忍不住感慨命运的神奇和自己亲眼见证的奇迹。   正想的出神,我忽然被人一把搂住腰,眨眼间,就被带到灯光完全照不进的拐角处,我刚想惊叫,嘴唇被人狠狠吻住,我吓得不敢动弹,几秒以后,才想起来奋力挣扎,却被紧紧笼在那人怀里,他的舌头也霸道地探进来,只吻地我快要背过气去,才放开我的唇。   “救……!”   “嘘,是我。”低低的嗓音和喘息成功拦截掉我脱口而出的“命”字。   我的心怦怦直跳,魂都吓没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拥着我的双手又使了几分力,恶狠狠地说:“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晚上不要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   “我……”   然而我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又重重吻上我,双臂像钢铁一样牢牢固定住我的身体,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到他滚烫的胸口和急促的心跳。我完全动弹不了,索性放弃挣扎和推拒,仰头承受他凶狠的吻和热烈到令我无法正常呼吸的拥抱。      ☆、8-1   大概有十分钟之久,我的意识处于迷蒙和混沌状态,等我能辨清眼前的东西,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客厅里,而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郁临深的怀抱和热吻里解脱出来的,甚至想不起我是怎样上的楼,怎样开的门,我只知道,有一股力量一直牵引着我,我只要听话照做就可以了……   “酒媚,有吃的吗?”   我转身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脸蓦地又红了,他好整以暇地扬眉看我:“别告诉我,那是你的初吻。”   “额……”我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忽略他的戏谑,尽力让自己忘记先前那一幕,“我这里只有速冻水饺,没别的,你要吃吗?”   “我不挑食。”他好像还在笑着,听起来心情似乎非常愉悦,与刚才拥住我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我端着刚出锅的饺子走到客厅。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电视剧的片尾曲徐徐响起,柔美的女声让小小的客厅充满家的温馨。郁临深斜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沙发本来就小,他坐下后,别说沙发了,连客厅都显得拥挤了。   我把饺子轻放在茶几上,刚直起腰,某人闲闲的抱怨传来:“这么慢,我都快睡着了。”   我本来是想回嘴两句的,可是灯光下他疲惫的面孔和比平时深邃的眼睛却让我说不出话来。沙发旁立着他的黑色小行李箱,想到他出差回来连家都没回就到我这里来,心突然软了下来,也能原谅他之前粗暴的行为了。事实上,谈不上原谅,回味当时的感觉,我似乎还蛮享受的……   我甩了甩头,努力把自己的联想甩出脑袋。   “轻点甩,小心把头甩掉了。”郁临深端起饺子,好笑地看我一眼。   “真掉的话,也掉你碗里。” 我假装淡定地俯视他,这样的角度让我底气十足,在心理上能占据上风。   他波澜不惊,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碗里的热气氤氲,他的眉眼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我沿着沙发扶手坐下来,环视自己的小屋,暗自庆幸,幸亏昨天晚上自己犯了间歇性整理综合症,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才让现在的它看起来分外整洁干净。   耳旁是很轻的咀嚼吞咽声,我把视线集中在正在播放的广告上,却不知所云,注意力早飘到九霄云外,心思百转千回。   郁临深刚才那样热烈吻我,是因为吃醋吗?他吃完饺子以后,我们该说什么、做什么?他打算什么时候走?还是说他会要求留下来?如果……他真的不走,我该赶他走吗……   我正想地起劲,郁临深已经吃完饺子。他起身走到厨房,把碗筷洗干净放好以后折身回来,坐到我旁边,肩膀挨着我的肩膀,我目不斜视,依然盯着电视屏幕,他也没说话,似乎在和我做同样的事情。几分钟以后,他忽然说:“把脸转过来。”   我看向他,他的单眼皮上有一道浅浅的褶皱,表情略显严肃:“我是不是说过晚上不要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   我莫名心虚,但还是努力保持淡定:“嗯,说过。“   “那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嗯,他是我一个朋友,有点事找我帮忙。”   “你在摁太阳穴。”他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的右臂被挤得有点难受,他一直看着我,完全没有往旁边移一移的打算,我只好往另一边歪着身体:“嗯……”   “还摁?”   “我摁太阳穴又怎么了。”我嘟哝一句,声音越来越小。   他笑了笑:“每次你紧张或者尴尬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摁自己的太阳穴,我没说错吧?”   我仔细回想一下,好像自己还真有这个习惯。郁临深这幅兴师问罪的姿态让我越来越受煎熬,他摆明了看到郑辛远抱我的那一幕,现在等着我坦白。在心理较量上,我从来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样一想,我就大方全招了:“他是我前男友,不过我们已经分手了,平时我们不会联系,今天是因为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我帮忙,我才去见他的,我们现在只是非常普通的朋友而已。”   我以为他会继续问我,问我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这个前女友帮忙,正在犹豫该怎么说夏辛春的事情,他忽然凑近我,盯着我看了两秒,然后勾起嘴角笑了:“好孩子,但下不为例,否则惩罚就没今晚这么轻了。”   我的脸腾的又红了,才几天没见,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也不正经了,还是说男人真的像柯梁爱说的那样,都是食肉动物?   “真的,酒媚,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刚刚那个吻是你的初吻。”   “谁说的?只是事发突然,我没做好准备而已。”我不服输地说。   “那……”他揽过我的肩膀,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我还没回答,他的吻已经落在我的唇上,这个吻不像刚才那样蛮横,很温柔,仿佛在试图安抚我起伏的心绪,我不由软下僵硬的身体,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一点点回吻他。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的吗?”我靠在他肩上,闭着眼问他。   许是因为疲惫,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哑:“事情提前处理完了,就回来了,本来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还真等来了一个。”   “看来你当时吃醋了?”我心里窃喜。   “现在也吃醋,”他紧了紧拥着我的手臂,用教育学生的口吻说,“所以千万别有下次。”   “你上一次吃醋是在什么时候?”   “很久之前了,早就忘记了。不过说实话,吃醋的感觉也挺好,正好可以借机好好惩罚你这个不听话的家伙。”   我大笑起来:“哈,那以后我让你多吃点,如何?”   他蹙眉瞪我,瞪得我心里发毛,只好讨饶:”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他的眉毛放松下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九点多了,我得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我心里一松,某根绷着的弦忽然松弛下来:“好啊,你怎么回去?”   他站起来,我跟在他后面,他拎起行李箱往门口走,听到我的话,要笑不笑地说:“我没开车,当然搭出租了。但是……我怎么感觉你巴不得我走呢?”   “哪有哪有,”我连声否定,“我是担心太晚了,回去不安全。”   他的眉毛一跳,什么也没说,似乎勉强了接受我的解释,出了门,回头温柔笑了:“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我关上门,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为自己猛然蹿起的某个念头懊恼不已。当他站在门口,对我说“晚安”的那一刻,我竟然差点就要对他说: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对郁临深这个人物的设定里,他是一直叫酒媚全名的,不会叫她阿媚,但看了下,发现有几处他都喊她阿媚了,所以我给改了下。。   ☆、8-2   “阿媚,你男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嘛,”我回忆从第一次见到郁临深到现在发生的点点滴滴,发现很难用一句话概括他的性格和他给我的感觉,“他的内心很温暖,很善良,很干净,可有时他又表现得很冷漠,好像别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去关心。这样形容好像也不准确,因为他也会很尊重别人的想法,照顾别人的感受,尽管他也会说一些伤人的话。很多时候他是一个有些自我的男人,但偶尔,他也是一个纯粹的男孩。”   “看来你很爱他,”红姐笑起来的时候,我仿佛能透过浓妆看到她温柔的面孔,“那么……他爱你吗?”   我怔住,像是才意识到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红姐还是那样柔和笑着,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应该是不爱的,但他是喜欢我的。”   那晚他登堂以后,又去过我家几次。每次一起吃完晚饭,他不再只送我到楼下,而是会到我家里坐上一会儿,到了九点,准时离开,临走前,照例会吻我,有时是额头,有时是嘴唇,但不会像我们第一次接吻时那样热烈。这样点到即止的甜蜜来的安然踏实,我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喜欢在渐渐加深,这段感情完美的超出我原本的期待。   红姐听完我的回答,沉默不言,那双在岁月中沉淀了各种喜怒哀乐的眼睛隐隐带着担心。我知道她是关心我的,于是咧开嘴笑起来:“其实喜欢和爱有时很难分得清,太在意这个问题似乎是在跟自己较劲。反正我很喜欢他,而他也喜欢我,这就足够了。”   “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不过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他爱上你是早晚的事情。”   好像自从我告诉红姐我谈恋爱以后,每次来Red咖啡馆,我们聊天的主题大部分都围绕着郁临深。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表露自己情感的人,但面对红姐,我却什么话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告诉她,哪怕我说出再幼稚,或者在旁人看来多么可笑的话,她都会认真倾听。然而在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对她的内心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每次坐在这个二楼靠窗的座位,对着窗外凝神发呆时,又在想些什么?   “红姐,你女儿来看过你吗?”这句话脱口而出,也许它会让红姐沮丧,但我不后悔这么问她,因为我想了解她——一个和我一样时常孤独的人。   她脸上的笑容敛去了,眼神里的失望和期待一闪而过,几秒过后,她继续笑起来:“当然看过,我们关系不错,我虽然不和她一起生活,但她依然过得很幸福。”   我在她脸上看到一抹慈爱和满足,也能看到她对女儿的挂念和遗憾。我又想起我的妈妈,每次她想念酒舒的时候,肯定也是红姐这样的表情,那她想起我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呢?   窗外夜色深沉,冷冷的路灯点亮一方方小小天地,咖啡厅的灯光被特意调暗成一种透明的薄薄的咖啡色,这个形容很怪异,可它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于约会的人来说,它是暧昧和情调,于我跟红姐,是温馨。懒洋洋的磁哑欧美女声轻柔响起,有点哀伤,有点怅惘,我来咖啡馆多次,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拨人心弦的歌声,不由听得入了神。   “你会经常回家看你妈妈吗?”红姐突然发问,把我从歌声营造的奇妙意境中拉出来。   “偶尔,不是很多,我妈妈她……很忙,而且你也知道,她和我爸很早就离婚了,我跟了爸爸,所以和她算不上亲密。”   “你妈妈是医生,对吗?”   “对,中医,差不多算中医院的明星医生了。也许当医生的,性格多少会有一点冷淡吧,所以对我才不像一般的母亲那样爱操心唠叨。”   她缓缓点头,不再问什么,我专心听起歌来。临走时,她送我下楼,我回身对她挥手说再见时,忽然发现,她不仅是一个孤独的人,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星期五晚上下班前,我没有等来郁临深的电话,一直到独自吃完晚饭回到家,他还是没有打来。之前他偶尔工作非常忙的时候,也会没时间和我联系,所以我并没多想,但还是难免失落。   洗完澡以后,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小说,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飘到别的地方。如果说恋爱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估计就是情不自禁地时刻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而无法在独处时内心能够平静。当然,我也清楚,我的不平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段感情来得太不容易,又充满太多未知性。   虽然不能打扰他工作,但发个信息给他,应该不会有什么的吧,这样想着时,我已经按耐不住,扔掉小说,拿起手机编辑一条问候短信发了出去。   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回复,我又开始担心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打电话过去。   电话通了,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临深,还在公司吗?”   “酒媚?”他像是刚刚被吵醒,声音沙哑地不像话。   我吁了口气,放下心来,但又觉得有点难过,他宁愿睡觉,也不愿意见我……   “酒媚,”他又叫我的名字,声音无精打采的,“我好像发烧了。”   我的心一紧:“你在哪里?”   “家里。”   “等我,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我匆匆换了衣服,拎起包,冲出家门,恨不得自己能一步跨到他家里去。   我一口气跑到七楼,等我站在他家门前,气喘吁吁按门铃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的事了。   他很快开了门,白色体桖和蓝灰色长裤里的他长身玉立,却又显得异常憔悴,头发凌乱,眼神朦胧,脸颊泛红,我忽然心疼了。   我还喘着,去拉他的手腕:“你,我,带你去医院。”   他拉我进门,蹙眉看着我:“你是跑上来的?不是有电梯吗?”   好吧,我完全忘记电梯的事情了,一门心思只记得跑快点。不过这不是此刻我关注的事情,我抬手摸上他的额头,果然有点烫:“去医院吧。”   “我没那么脆弱,睡一觉就好了,”他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一手拉着我走进走廊尽头靠右边的房间,把水杯放我手里,自己躺到床上,“我睡一会儿,这里有电脑,你可以看看电影,我待会儿送你回去。”   我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不用操心我,你不去医院也要吃药啊,家里有退烧药吗?”   他摇头,眼睛难受地眯起,像个可怜的小动物,我的母爱被彻底激发出来,站起来,给他掖好被子:“等着,我去给你买点药,你吃了再睡。”   不容他再说任何反对的话,我就拿着他家的钥匙出了门,这次老实坐了电梯。小区外面就有一家还在营业的药店,我向店员仔细描述了郁临深的症状,买好药和体温计,一分钟不敢耽误地原路返回。   我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来到床边,轻轻摇他的肩膀,把昏昏沉沉的他叫起来。他费力睁开眼睛,隔很远,我似乎我能感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   “酒媚……”   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我的心一动,凑上去吻了一下他同样热热的唇:“我买了药,你吃过再睡。”   盯着他吃完药,我又摸索着去浴室拧来沾过冷水的毛巾叠好搭在他额头上,他抓住我的手,吐出的气息异样滚烫:“酒媚,别忙活了,我睡一会儿就没事了,你歇着,我待会送你回家。”   我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塞回被子里盖好:“你快睡,别想其他的。”   他似乎非常疲惫,点点头,很快就沉入睡眠。   我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打开角落靠窗的一盏落地灯,关掉大灯,坐到落地灯旁的沙发上,心情终于没那么紧张和焦躁不安了。我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他的呼吸缓慢粗重,空调的出风口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风声,这是一个……适合回忆往事的时刻,然而我什么也不愿意回想,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我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滞的时刻。   这一晚,我就这么蜷缩在沙发上,隔一段时间,就去探探他的体温,然后去浴室重新把毛巾用凉水打湿,拧干,再放回他额头上给他降温。后来他的脸不再发烫,只是依然睡得很沉,我给他量了体温,看到终于降下来的数字,悬起的心渐渐落归原处。再然后疲倦感袭来,我支撑不住,倒在宽大的沙发上,随手扯来郁临深的一件衬衫搭在身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8-3      熟悉的浅淡木香在鼻息间徘徊飘飞,时远时近,睁开眼睛,头顶离我格外遥远的天花板看着十分陌生,怔怔发了会呆,神志清明一点后,我才慢慢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卧室。   从并不柔软的床铺坐起来,我看着身上的深蓝色纯色薄被,不禁笑了,昨晚明明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后却是在床上,看来郁临深肯定半夜醒来过,把我抱到了这里,而我居然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在睡眠中被人移到另一个地方,也是够神经大条了。   郁临深的卧室在我住的房间的右手边,留着一条缝隙,我走过去,推开门,清晨的室内十分宁静。他还在睡着,身体规规矩矩平躺着,被子盖在他的胸口上,两手搭在被子外面,只是头歪向一边,显出几分不似于平时的傻气。   怕吵醒他,我轻轻触摸了下他的额头,确定不再发烧了,取了自己在沙发上的包,匆匆退出房间。   拿出手机一看,才刚刚六点,我一时无事可做,在客厅转了几圈,又回到自己留宿的房间。   床是时下已不多见的木板床,雕刻有说不出形状的复杂图案的床头板很有年代感和复古感,木地板和客厅的材质一样,踩上去,似乎无法承担身体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响声,栗色衣橱正对紧闭的木格子窗,整个空间简洁大方,看不到一点不实用的装饰,毫无女性色彩可言。   我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夏日清晨的气温不高,轻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很是惬意舒爽。偶尔早起的老人从楼下走过,响起一阵规律缓慢的脚步声,衬地本就安静的小区更加寂静。我趴在窗沿上,闭上眼,任微风从身上拂过,很快那点残留的睡意就消失了。   我收拾好床铺,低头看了眼身上满是褶皱的衣服,想到自己昨晚一身汗跑到这里,只顾着照顾郁临深,根本忘记洗澡这回事,实在是有的被自己的容忍度惊到。这个念头一涌出来,我再也无法忍受身上的那股怪异的气味。   我不抱希望地拉开衣橱门,居然不少短袖短裤整齐地挂在衣架上,翻了翻,虽然款式和图案过时了点,但也够我欢呼雀跃了,我迅速取了件白色人头像T恤和蓝色抽绳短裤走进位于房间对面的浴室。   浴室也出奇的大,郁临深估计是个有洁癖的人,所有的东西都规整摆放着,白色的洗手台上看不到一点灰尘和头发,镜子也擦得干干净净,这让总是擦不干净镜子的我不由汗颜了。   旁边的铁艺置物架上放着未拆封的牙刷,最上层一格整齐叠着一沓毛巾和浴衣,我飞快刷了牙洗完澡,在拿毛巾时倒犹豫了,我也不确定这些是不是郁临深用过的,担心自己会被人嫌弃,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一点,只有取了最下面的一条毛巾擦干净身体。   收拾完自己后,我来到厨房,打算做点早餐。拉开冰箱门一看,里面除了几瓶水和啤酒以外,根本找不到任何食物,我无可奈何地泄了气,可又不能穿一身男人衣服出去买早饭,只好垂头丧气走出厨房。刚踏上走廊,郁临深从卧室出来,反手带着门,转身看到我,似乎怔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笑了:“这么早就醒了?”   他的声音仍是哑哑的,不过比昨天精神多了,我也舒心笑了:“你还难受吗?”   他走到我面前,温柔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迷人:“嗓子有点难受,其他都还好,谢谢你昨天晚上照顾我。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带你出去吃早饭。”   说完他就进了浴室,我百无聊赖地折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等他。十几分钟后,他就神清气爽地出来了,只是看我的眼神和平日不大一样,好像带着点疏离。   “怎么了?”我问他,不知所措。   他还是看着我,眼神微妙,几秒以后才摇头说没什么,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醒悟过来,立刻解释:“我洗了澡,没带衣服过来……不打招呼就拿了你的衣服,你要是介意的话,我马上去换回来。”   说完,我就匆匆走向房间,却被他拉住胳膊:“没事,你穿着吧。我出去买早点,吃完以后送你回家。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我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该遮住的地方都严严实实地遮着,没有一点引人遐想之处,头发也有点乱,完全不见一点女性魅力,实在不理解他的“落荒而逃”是为了什么。   我们相坐无言吃完早餐,郁临深提出送我回家并找来一个纸袋递给我,我才记起自己洗完澡随手搁在洗手台上的衣物,心里暗叫不妙,跑去一看,那套黑色内衣正大剌剌放在外衣的最上面,十分醒目,脸一下子发烫,心里也尴尬地要死。我匆匆跑回房间,顾不得脏,换回自己衣服,疾步走向大门,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   郁临深错愕地跟上来拉我的手:“怎么了?我送你回去。”   我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比我还固执,拉扯之间,我只好妥协,随他下楼,上了他的车,只是上车以后,盯着窗外,不发一言。   “酒媚,”他伸手过来拉我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别这样,我只是不小心看到你的内衣,又不是不小心看到你的裸体,别这么在意。”   我转过头,愤愤然瞪着他,这家伙实在太可恶,居然还调戏我!想起昨晚自己上赶着来照顾他,我真是后悔万分,气地口不择言:“郁临深!你这个色狼!早知道让你烧成傻子算了!”   “好,我是色狼,”他止住笑,无奈耸了耸肩,只是眼睛分明还笑着,“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看见对方的内衣裤,也没什么吧。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在和未成年少女谈恋爱,还占了她的便宜,很有罪恶感的。”   我还是瞪着他,他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的时候,脸上带着很“成人化”的微笑,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想理他了,我压下心里莫名其妙蹿上来的怒意,对他的笑话一笑置之了事,再不作声。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忍着没有联系他,下午他打了个电话给我,我也任铃声反复响着,克制着不伸手去接,该睡觉就睡觉,该午睡就午睡,晚上照例翻几页小说打发时间。   梅吉和卢克的婚姻生活开始了,但梅吉并不享受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1937年结束之际,她在为人母之后,独自一人去了汤斯威尔的麦特劳克岛度假。在那座岛上,她度过悠闲时光,一想起她深爱的又无法爱的拉尔夫时,却又在沙滩上无助哭泣流泪。这样绝望的感情在她纤瘦的体内生长着,蔓延着,日复一日折磨着她,带给她的痛苦远远多过那点靠回忆才能感受到的甜蜜……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起,我还沉浸在梅吉的忧伤中,没细看屏幕,直接拿起来接听。   “酒媚。”   是可恶的郁临深。我的忧伤被一下子赶跑了,没好气地说:“什么事?”   他呵呵笑了:“还在生气?”   我没说话,因为我的确还在生气,即使我知道自己是在小题大作,瞎折腾人,但我还是控制不了地生气。   “别生气了,大不了下次你再把内衣裤放我家里,我装作没看到,还不行吗?”   “……郁临深!?” 我的心里有一只狮子在怒吼。   “好了,我向你道歉,向你坦白交代。我会急着送你回家,不是赶你走,只是因为……“   我凝神细听,是的,我介意自己的内衣被他看到,但更介意的是他恨不得我立马滚出他家的姿态,原本以为他不懂,没想到他心知肚明,只不过故意装作不知道,故意为了欣赏我抓狂的窘样。   “是因为穿着我的衣服的你,很……性感,我怕继续留你待下去,我会做出什么吓到你的事情。”   一时之间,我的心里同时被羞恼和甜蜜充盈着,也深切体会到男人的思维跟女人的思维很难在一个频道上。如果那样的装束都可以称作性感,那世界上还有不性感的女人吗?这叫那些起床后穿着男友白衬衫倚窗凝望的女人们情何以堪?不过,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我应该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酒媚,谢谢你昨天照顾我,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在乎我了,所以,谢谢你。”他的不正经消失了,道谢也十分诚恳,彻底瓦解掉我的怒气。   我马上摆出教育人的姿态,开始唠叨:“不用谢,不过你也太不懂照顾自己了,生病了不吃药,不去医院,就这么在家里扛着,这样的做法是对自己的身体的极度不负责任,知道吗?”   “以后肯定改。既然气消了,那明天我们出去约会吧。”   我笑起来,压根忘记自己五分钟前还发誓对他不理不睬:”去哪里?”   “不知道,见了面再说,到时候想去哪里我都无条件作陪,”他停顿了一下,继续用低哑的声音说,“反正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27岁的我在他面前时常表现得像个17岁少女,很容易就脸红心跳,真不知道我这样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红姐问我郁临深是什么样的男人时,我应该再加上一句的:爱情里的他会恶作剧,会开让人抓狂的玩笑,但说起情话来,却很迷人。      ☆、8-4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今天去哪里?看电影吗?”   然而郁临深还没回答,后座忽然响起一道处于变身期男孩特有的声音,像粗糙的墙面正在被砂纸打磨:“去海洋馆,听我同学说那里新出了一个项目,非常刺激。”   我被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胡永铭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   “酒媚,永铭早上不打招呼跑到我家,说要和我一起去海洋馆。”郁临深颇为无奈地解释。   “姐姐,你好啊。”   “你好,”我讪讪笑了,悄悄瞪了一眼郁临深,他也用同样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好气又好笑,总不能摆脸色让大家难堪,只好表示赞同,“海洋馆挺好的。”   “姐姐,所以现在你是郁哥的女朋友,对吗?”胡永铭的眼睛闪着激动热切的光。   郁临深笑着呵斥:“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胡永铭明显不怕他,趴在副驾位椅背上,对我说,“姐姐,我就说你跟郁哥很配,说对了吧。”   他一副自己神机妙算的得意表情让我哭笑不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十字路口右转的红灯亮起,车子停了下来,郁临深抬手拍上他表弟的头,用老奸巨猾的口吻说:“再不闭嘴,小心我告诉你爸你期中考试语文没及格找我给你签字骗老师的事情!”   “喂喂,不带你这样欺负我的,再说了,你说了,我爸就会相信你的话吗?”他嘴硬道,但到底还是老实了。   到了海洋馆,胡永铭直奔他一心惦记的海洋世界探险之旅,这是水族馆近期推出的一个4D体验项目,我和郁临深兴趣不大,于是便去别的地方逛起来。   我对海狮、海豹、鲨鱼、鲸鱼从来谈不上好奇,此时和郁临深走在被各种海洋生物包围的幽蓝色室内观赏走廊,我非但没有被神奇丰富的生物吸引住视线,反而感到惶恐,就好像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幽深世界,而自己非常的渺小,渺小到……微不足道,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存在着。   郁临深牵住我的手:“酒媚,你没生气吧?”   “生什么气?”   “永铭跟来了。”   我笑着说:“没关系,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我很喜欢他。”   “不,我说的是,没和你商量,就让家人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   我讶然,一直以为郁临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他跟我一样,只是什么都不提而已,我有点感动,也有点心酸:“知道就知道吧,顺其自然。”   然而,当胡永铭的爸爸忽然出现,我根本不记得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顺其自然”。   郁临深的小姨夫是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我早就领略过这一点,也预料到要忍受他不赞同的皱眉和投注在我身上不客气的打量,所以当他降下车窗,微微笑着向我点头问好时,我反而失去镇定,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好,我是酒媚。”   他脸上的笑容一晃而过,但也够让我意外了:“我得带永铭去看望他爷爷奶奶,要先走了,有时间和临深一起来家里玩。”   我看着那辆载着郁临深家人的汽车驶出视线,好半天缓不过神。   “走吧。”郁临深上来搂我的肩。   “临深,你小姨夫,为什么要对我笑?”   他哭笑不得:“对你笑不好吗?难道要板着个脸,你才能接受?”   我纳闷:“不是,我是说,他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啊。”   “酒媚,”他好笑地看着我,“很多事情可能没我们想的那么困难。”   我却听不进去他这种在我看来不真实的鼓励:“现在你小姨夫知道了,你小姨肯定很快也会知道,那么,你父母也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一起的事……”   “不管他们知不知道,”他打断我,“我都有选择自己人生伴侣的自由和能力,所以别太过担心旁人的看法。”   “可是……”   “阿媚?”   有人忽然喊了我一声,打断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得清楚的焦虑。寻着声音望去,正午猛烈的阳光下,柯梁爱一家三口正站在离我们不远的一辆车前,又惊又喜地看着我跟郁临深。   “阿媚,你男朋友的确很帅嘛,怪不得你惦记这么久。”   柯梁爱捅我的胳膊,又眨眼又挑眉的斜眼睨我,咬牙含糊不清地嘀咕。我无奈地心里叹息,在海洋馆门口偶遇后,她就兴高采烈地过来跟郁临深打招呼,做自我介绍,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一起吃午饭,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点头同意,郁临深似乎并不介意吃这顿饭,欣然答应她热情的提议。   “谢谢你的夸奖。”我也偏头咬牙说。   坐在我对面的郁临深自从入座后就一直跟方明青聊着天,两人看起来挺投缘。   “所以郁先生平时要参与制动系统的开发?听起来很高科技啊。”   郁临深微笑:“制动系统的开发是一项复杂的工作,参与的人员很多,我只是其中一员,并没有发挥那么大的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各个环节的衔接,这些靠我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   方明青点头,小森坐在他腿上,一点不老实,小小的身体一直扭来扭去,因为第一次见郁临深,对他充满好奇,胖乎乎的小手指总是慢慢伸向他,但因为对陌生人的不确定感,还没触到衣服就缩回手指,如此反复下来,把我们都逗笑了。   小森也跟着傻傻地笑,更加卖力地重复这个游戏,直到郁临深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小手:“抓到你喽。”   小森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笑起来,想缩手,又缩不回来,急地大叫,眼见他要哭了,郁临深突然松了手,小森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一个游戏后,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他又偷偷摸摸拿手指戳郁临深,郁临深趁他的小“魔爪”快挨到自己的衣服时,及时伸手,圈牢他的手指,一大一小玩得十分认真投入。我不禁看呆了。   我没想到郁临深在和小孩子相处时会是这么温情的一幕,还以为他会冷脸,与小孩刻意保持距离,嫌他们烦呢。此时他温柔宠溺的微笑,还有他眼角淡淡的纹路,让我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吃饭时,郁临深非常照顾小森,小森想吃什么,他都夹给他,小森要他喂,他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毫不介意吃进他的口水。最后小森完全被他俘获了,爬上他的腿,和他格外亲昵,惹得方明青直嗔怪养了个白眼狼儿子。   我不由想知道,如果郁临深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把孩子宠上天?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   “郁先生,你跟阿媚,是怎么在一起的?”吃到一半,中间一直沉默的柯梁爱忽然问道,我朝她看过去,她的表情十分随意。   “叫我临深就好,”郁临深微笑,温柔看我一眼,“是我追求的她,很幸运地,她刚好也喜欢我,所以……这算是天赐良缘吧。”   我低下头,一门心思吃菜,试图把自己排除在他们的谈话之外,然而听觉却异常灵敏,耳朵也变得热热的,我想,可能是最近天气太炎热了吧。   “这么说,你对酒媚是认真的喽?”   我错愕侧头,柯梁爱的眼神有一股少见的凌厉,仿佛正在盘问女儿男朋友的丈母娘……郁临深大概也察觉到了,怔忪片刻,不卑不亢地回答:“当然,我们对彼此都是认真的。”   吃完饭后,我们在饭店门口分手道别,小森对郁临深的好感显而易见,被方明青抱上车前,狠狠亲了他一大口,留下一个十分清晰的口水印。郁临深哈哈大笑,又捏了捏小森软软的手指,再次得到他一个吻后,才放开他。   上车后,我笑着打趣开车的男人:“看来你老少通杀嘛,小森被你哄的就差喊你‘爸爸’了。”   “那是,”他的语气有一种掩藏不住的自豪,神态中有着和平日不一样的温暖,“现在发现我的优点越来越多了吧,所以是不是十分庆幸自己接受了我的表白?”   我故意瞪眼白他,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翘起来:“该庆幸的人是你,要是我没有喜欢你,你有这些展示自己魅力的机会吗?”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捏我的脸,笑道:“是,我是最幸运的人。”      ☆、8-5      喝完最后一口汤,我不满足地哼一声:“你叫我来吃饭,结果一碗青菜面就把我给打发了,也太没诚意了!枉我急吼吼地跑来!”   晚上我正在家发愁吃什么的时候,柯梁爱打电话给我,让我来她家吃晚饭,想起上次方明青做的那顿美味的生日大餐,我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本以为进门后会有一桌美食等着我,结果整个家里只有倒在沙发上悠闲看电视的女主人和厨房里的冰锅冷灶,闻不到一点梦想中食物的香气。   “你老公和你儿子呢?”我把包一扔,走过去推了推她。   “回我婆婆那儿了。”她不冷不热地瞥了我一眼,眼神分明藏着什么事。   “那你怎么不去,别又是跟方明青吵架了吧?”   “没有。既然来了,去做两碗面,冰箱里有面条还有青菜,晚上我们就吃面。”她跟本不拿我这个客人当回事,使唤起来连气都不喘一个。   我在心里哀嚎,只当她心情不好,找我来当垃圾桶,默默悼念完泡汤的大餐,唯有认命地走去厨房做晚饭。   柯梁爱走到沙发上,往后一靠,看也没看我一眼,完全把我的不满抱怨当作耳旁风:“我只是叫你来,又没说要山珍海味地招待你,你看不起这面,不是吃得比我还香么?”   吃人嘴短,哪怕一碗面,也算解决了我的晚餐问题。我也往后一靠,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好笑地看着她:“说吧,和方明青又怎么了。”   她也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既像是心疼,又像是痛心。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怎么了?眼神这么吓人。”   “我是故意叫他走的,”她沉吟片刻后,解释,“方便我们谈话。”   我被她的表情弄得很困惑,但还是笑着说:“什么事情,这么严肃啊?”   “你老实跟我说,郁临深是不是你……”她猛地顿住,语气缓下来,用确认疑问的口气说,“是不是酒舒的丈夫?”   客厅陷入让人窒息的可怕寂静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连电视的声音都听不到,当我的听觉一点点恢复正常时,她用一种哀伤的口吻说:“看来,他是了。阿媚,你一向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要是被酒舒或者其他人发现了,你想过后果是什么吗?我知道,你大概真的爱他,他对你也不是虚情假意,可你们这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我的脸肯定很苍白,笑容肯定也很僵硬,但我还是尽快恢复了正常,“他和酒舒离婚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爱情。”   她的眼神柔和一点,但还是带着失望和无法相信,我苦笑,只好把我跟郁临深之间的事坦白交代清楚:“我和他在一起前,他就和我姐离婚了,他们的离婚主要还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主要?”   “好吧,和我是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我姐姐有他自己爱的人,他和郁临深没有过夫妻之实,她离婚是因为想找回自己的爱情,过她想要的生活,当然,她知道我喜欢郁临深的事,所以也希望能成全我。”   我三言两语概括了这段原本复杂的关系,同时第一次发现,或许有些事情真的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至少,当我给出解释后,柯梁爱眼睛里的失望和心痛消失了。   她一阵惊讶,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阿媚,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这太匪夷所思了,你怎么会对他动了心思?要是他们没离婚,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都走不出来。   “唉,”她心疼地说,“你曾经一定很痛苦吧……幸好他们离婚了。”   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我除了感动外,还有一点心酸,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有这种感受,第一次,我保持平静,但这次,我哭了。   柯梁爱吓了一跳,慌忙抽出纸巾给我擦脸:“别哭,我刚才不是不知道嘛,错怪你了。”   我知道哭是件很丢脸的事,但在关心我的人面前,偶尔我也想任性一回,于是我眼泪汪汪地问出我最在乎的问题:“难道你不觉得不能接受吗?就算他和酒舒离婚了,但在外人眼里,他还是我的姐夫,你不会觉得我很不要脸吗?”   她拥住我,拍了拍我的肩头:“比起你的幸福,那些在我眼里,一点不重要。”   我感到更心酸了,眼泪流地更凶,好半天才在她无声的安慰中止住哭泣,我扯起她白色家居服的短袖袖口狠狠擦净泪水,声音嘶哑地说:“对了,你怎么知道他的?”   她嘴角一抽,嫌恶地推开我的脑袋,检查起袖口,发现没有沾上鼻涕,才松口气,她耸了耸肩:“有一次你在办公室对着手机发呆,我走到你背后,你都没有发现,然后我就看到你手机屏幕上一男一女在婚礼现场上的照片啊,我问你是谁,你说是你姐姐和新郎。”   我努力回想她说的那一幕,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也懒得再费脑袋纠结往事,让自己难过。既然柯梁爱能接受,是不是代表其他人最后也会接受?假如他们真的爱我的话……      ☆、8-6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妈妈联系了,之前是害怕她提相亲的事,后来是害怕被她知道我跟郁临深的事情,所以当她这一晚再次打电话给我,让我第二天和她一起去见一个男人时,我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口气回答她。   “酒媚,上次的事情,是我没安排周到,这一次不会了,他是我之前一个病人的弟弟,家境好,自己开公司做老板,虽然公司不大,但也很不错了,我看过照片,面相也生地好,一表人材的。你肯定看得上。”   我的神经突突跳着,跳得头也跟着疼起来:“妈,我不需要相亲也能找到男朋友,你放心,我肯定会把自己嫁出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现在,你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我觉得你们的长相和条件都很般配,”妈妈继续劝说,口吻不容置喙,“反正你现在一个人,又没有男朋友,见个面不碍事。”   我想理直气壮地宣称我有男朋友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能无奈挣扎:“妈,我觉得真的没必要这么急,这种事也急不来。”   “难道你要和酒舒一样气我吗?”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我只能抱着手机,默不作声。   “她不声不响地跟临深离婚,一个人跑去外地,行,她说她不喜欢临深,我这个当妈的,也只能随她去了。她要爱什么人,谈什么恋爱,我也不反对,可犯得着非要和得了脑瘤的人又搅在一起吗?万一那个时宇哪一天突然没了,她不得伤心死?反正她是打算坚持跟我对着干,觉得我在破坏她的爱情,那好,我也不管了,总有她哭的时候。”   我知道她心疼酒舒,可她用如此嫌弃又不满的口气谈论时宇的生死,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那也是酒舒真心爱着的人啊。然而,我还没开口为酒舒说句话,妈妈就把话题重新拉到我身上来了。   “酒媚,你要知道,我不会害你。答应我,别让我失望好吗?”   我抵挡不住她温柔的“恳求”,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苦笑。以前我一直羡慕酒舒有她的关心和疼爱,现在轮到我了,我终于能体会酒舒偶尔的无可奈何了,原来有些事情过了一个度,就会变成束缚。不过我没胆量把这些话告诉妈妈,只好妥协:“好吧,我明天去跟那人见面。”   妈妈高兴地说:“这样就好。对了,虽说你姐姐跟临深离婚了,但以后也不是没有复婚的可能,所以要是酒舒给你打电话,你要多帮着劝她些。”   好不容易结束这通煎熬的对话,我的手心都渗出冷汗。想到自己的爱情,想到明天的相亲,我的好心情被毁的一塌糊涂,连澡也懒得洗了,直接倒头就睡。   相亲定在第二天晚上七点,郁临深打电话约我一起吃晚饭,我找借口推掉了,我烦躁地不知如何是好,完全装不出轻松的态度来面对他,怕再聊下去会露馅,只好匆匆挂了电话。   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可我却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愧疚地不得了。其实我可以坦荡地告诉他这些事,但怕他误会多想,又担心把事情搞得更复杂,只有暂时噤声。   坐在沙发上度秒如年地数着时间,打算等妈妈催我了才出门,等着等着,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响起,跑过去开门一看,我顿时惊地不能动弹。   “妈……”   “我问你爸要了这里的地址,”妈妈走进来,打量了好一会儿,对呆站在一旁的我,“地方有点难找,房子看起来旧了点,不过收拾地还算干净。”   她的微笑充满了慈爱和温柔,就好像她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就好像我是她一直宝贝的女儿。   “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呢,”她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摇头,“你平时不是打扮地很好看的吗?怎么就穿一身T恤牛仔裤,不行,得换一身。”   说完,她就拽着我走进门大开的卧室,拉开衣柜门,姿态颇熟地为我挑起衣服来,而我还处在震惊中。   “就知道你不上心,幸亏我来了。这条裙子就不错呀,”她取下那条我和郁临深约会时穿过的黑底绿花的连衣裙扔给我,“穿这条吧。”   我的头疼又开始了,但也只能背过身换上裙子,等我转过身,她却一动不动站在敞开的衣柜前,像一尊雕塑,不知道在看什么。我困惑地走过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件郁临深的红色羽绒服正安静地挂在挂衣杆的最左端,十分醒目。   我的脑袋响起“轰”的一声,像火车碾过,脸也烧起来,尴尬地看她的脸,她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强颜笑了:“你姐夫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的心脏胡乱跳着,但声音竭力保持着稳定:“之前去姐姐家,我的衣服被咖啡泼脏了,她就拿了这件衣服给我穿,我一直忘了还,也忘记这件事了。”   我没说一个假字,却心虚地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她没再说什么,关上衣柜门,只是表情多少僵硬了:“酒媚,不管他和你姐姐离婚还是没离婚,你都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你……明白我的话吗?”   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可也只能强忍着点头,不让她看出端倪。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手机响了,是她的,她拿出来接听。   “啊?……这样啊,”她的表情掩饰不住失望,说话依旧很客气,“那没关系,下次见面也是一样的,还是工作重要。”   她收起电话,很是遗憾地说:“对方公司有急事,所以晚上见不了面了。不过他姐姐说了,下次可以另外约个时间。”   我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笑了笑说:“没关系。”   接下来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和郁临深一起吃晚饭,也表现地心不在焉,总是想起母亲那晚离开之前欲言又止的表情,整个人也变得小心翼翼的,吃饭也不怎么抬头,深怕一抬头就碰到家里的亲戚或者其他知道郁临深和姐姐婚姻的人。   郁临深像是察觉到不对劲,再一次吃饭,看不下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别放在心里,很多事情也许我可以帮着解决。”   我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还是低头不看他:“没事,就是人有点疲劳,可能这几天没休息好吧。”   我想过要告诉他妈妈的事,还有她安排我相亲的事情,但不知道怎么了,几次犹豫过后,就是开不了口,只能继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真的?”他还是不大相信,“你别低着头。”   他挑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他的眼睛,我心里直打鼓,瞪眼说:“没骗你。”   他眯眼,继续揣度我平静表情下隐藏的东西,几秒后,放开手,声音柔和下来:“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晚上早点休息,别再熬夜了。”   这一晚,我没让他送我上楼,也没在阳台上对站在楼下的他挥手,我知道他肯定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实在是没力气去装作若无其事了。      ☆、9-1   周五早上,柯梁爱突然通知我和她一起出差,去本省下面一个小县城N市,来回大约四个小时车程。她激动地告诉我,N市一家建筑公司联系她,表示有意选我们公司作为塑木产品的供应商,今后有可能展开长期合作,希望我们公司能去N市实地考察。   这对于闷闷不乐了几天的我来说,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柯梁爱自己开车,我坐在副驾位上昏昏欲睡。车子渐渐远离繁华都市,驶上高速公路,将喧嚣和浮华置于身后,我的心情难得平静下来,决定补个眠。   “和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正在开车的柯梁爱忽然说话。   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勉强睁眼看着窗外的车流:“还不就是那样。”   “喂,”她忽然不怀好意地开始笑,“话说,你们两到哪一步了?”   “什么什么哪一步……”我装傻。   “别跟我装,你们有上*床吗?”   我脸颊发热,没好气地瞪着她:“柯梁爱,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那就是有喽?”   “没有!”   “哈,”她不把我的脸红当回事,继续不依不饶,“这有什么,成年人之间不是很正常吗?就算没有,你肯定也幻想过吧?”   “没有!”要不是看她在开车,我肯定把包砸在她头上,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哈哈大笑,我其实也没真的生气,最多只是不好意思而已,所以也跟着笑了,心里生出羡慕和感慨,我也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仿佛生活中没有任何过不去的坎。   N市是一个地级市,面积不大,城市发展和规划与C市当然无法相提并论,但也有它自己吸引人的地方,车子一路驶过去,入眼处,多山多水,环境十分清新,显然还没受城市快速发展带来的污染。   一到N市,就有对方派来的人接我们,去了公司后,马上又有一位姓孙的行政主管陪我们参观公司。他是个非常健谈的人,和我们聊的很顺畅。他说现在提倡环保节约,塑木因为其很好的防腐性、防变形等优秀特点,应用面很广,在建筑设计中引入它的元素,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尝试跟选择。   中午他请我们在酒店吃过饭以后,表示月底公司会派人去C市,看看我们公司的产品,然后双方决定是否要谈这次合作。   柯梁爱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情绪高昂,一直跟着音响里的歌哼唱。我被她的快乐感染,当熟悉的前奏一响起,也忍不住一起唱起来。   “该怎么去形容你最贴切   拿什么跟你作比较才算特别   对你的感觉强烈   却又不太了解只凭直觉   你像窩在被子里的舒服   却又像风捉摸不着   像手腕上散发的香水味   像爱不释手的红色高跟鞋   ……”   很久之前,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我就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我会爱上它的歌词跟曲调,大概是因为我也有一双漂亮的红色高跟鞋吧。   下班时,接到郁临深打来的电话,我一边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一边和他说着话:“晚上不加班吗?”   “不加班,”他应该正在开车,我隐约听到有车子的鸣笛声和音乐声,“你下班了吗?”   “嗯,刚下了,正准备走。”   “在公司楼下等我,我大概五分钟到。”   “哦……啊?你要来接我啊?”我吓了一跳,说话的音量不自觉提高。   他轻轻笑了:“别太激动,你有权享受这个待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嗫嚅半天,才说了声好。挂了电话后,我坐在办公室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同事一个个都走光了,才慢吞吞乘电梯下楼。   “晚上吃什么?”我系好安全带,侧头问他。   他冲我眨眼,露出神秘的微笑,有几分傻气,也有几分迷人的……帅气。   我被逗笑了:“难道吃满汉全席?”   他没回答我,而是直接带我回了他家,进了门,倒了杯温开水给我,指着厨房里一个超大的塑料袋,说:“晚上我做给你吃。”   我正喝着水,差一点没被呛到:“你做?”   “嗯哼?”他留下一个痞帅的眼神,然后拉开塑料袋忙活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倚在厨房门口,他穿着浅亚麻色衬衫和深灰色长裤,长身玉立,系着围裙弯腰洗食材的样子别样好看。天还大亮着,明亮但不浓烈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悉数洒在他的身上,显出几分烟火气息的同时,也让我觉得有些遥远地难以靠近。   他熟练地煎着牛排、熟练地撒调料、熟练地煎鸡蛋、熟练地拌水果沙拉,每一个姿势都不慌不忙,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牛排滋滋作响,他突然回头,捕捉到我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咧嘴笑了。这一刻,莫可言说的距离感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饱满的柔情,就好像我们在一起已经很久很久了。   “是不是觉得我很帅?嗯?”他端着做好的晚餐,一样一样放在客厅的餐桌上,经过我时,好整以暇地笑了。   我轻咳一声,抬手准备摁太阳穴,余光注意到他似笑非笑的脸,伸到半空,又无措地放了下来。   客厅的光线没之前那么强,淡淡的,暗暗的,郁临深坐在我对面,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他给自己倒了差不多半杯,给我只倒了很少一点,然后把酒杯推给我:“尝尝吧,只喝一点点,不许说我小气。”   “你上次不是说你戒酒了吗?”   他好笑道:“那是借口,不然我们怎么能摆脱他们过二人世界?”   他的声音似有魅惑暗涌,我的心颤了下,不敢再盯着他看,低头叉了一小块味道不错的牛排送进嘴里,又掩饰般地拿起杯子呡了一小口红酒。酒的味道有些苦,划过咽喉时,气味还有一点呛人,并不如想象中合口味。事实上,我很少喝红酒,也分辨不出是好是坏,更享受不了红酒据说让人欲罢不能的质感。在这一点上,郁临深显然比我更谙于此道。   他执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然后呷一口红酒,姿势优雅,我着迷得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他,忽然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似乎在特意讨我开心,或者说在——诱惑我。但下一秒,他脸上从容不迫、与平常无异的微笑又打消我这个蓦然冒出来的可笑认知。      ☆、9-2      吃过晚饭,郁临深清理好厨具,没有提送我回家的事,而是拉着我走到沙发上,让我靠在他怀里,他则很是霸道地把我整个人圈进怀里,不许我乱动。我一时无法适应这种太过依赖和暧昧的姿势,他的每一次心跳有力地在我耳畔响起,每一次的呼吸直直喷在我的头顶,或许是因为喝了一点红酒,我的呼吸乱了,头也晕晕的。   “酒媚,我从不相信世界上有真爱。”他忽然说。   我紊乱的心跳一滞,而后苦笑着问:“是吗?”   “是的,可那是以前,现在……我信了。”   这样突然的转折倒是我没预想到的,我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好让自己能看到他的眼睛,他却不让,又把我按了回去,重新固定住我的身体,缓缓说道:“没错,因为你,我信了。所以,别乱动,好好听我说完……其实我不知道爱情该是什么样的,也不敢说自己懂爱情,以前,爱情在我,根本是无稽之谈,哪怕在有女朋友的时候,我也没体会过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的感觉,分手更提不上痛苦了,就好像,我分没分手,生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抱住我的手臂紧了紧,“可跟你在一起后,回头想想,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自己无法理解,但我还是那样做了,并且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艰难地转过头,仰起脸看着他:“怎么突然说这个?”我的心跳又乱了,我想他一定感受到了。   他扬起嘴角笑了,亲啄了一下我的嘴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我很在乎你的感受,也希望能分担你的苦恼。这段时间,你分明遇到不开心的事,却不愿意和我提起。知道吗?我很挫败。”   他说因为我,他开始相信真爱,恐怕没有比这更动人的表白了。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而不再是一个我一直爱着的却又惶恐失去的恋人。   我轻轻推开他环在我身上的手臂,这一次他没有阻拦我,我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和温柔的笑脸,也笑了,只是多少有点无奈:“临深,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带给你挫败感了。我只是害怕我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会极力反对,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我和她的关系很淡漠,并无一般母女之间亲密的感情,我做过很多努力,试图让她看到我这个女儿,但从没成功过。他到现在,还把你看作酒舒的丈夫,我简直不敢想,要是她哪一天发现我们在一起了,会是怎样的情景。我害怕她生我的气,我不想让她失望。还有你爸妈,我也害怕他们反对,会讨厌我。”   除了红姐,这是我第二次在别人面前承认母亲对我不亲的事实,原来在有些事情上,我永远是个没长大的缺乏足够母爱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方式不同。”   “可能吧。”虽然这种解释在我看来没什么用,但也只能照单收下,否则承认母亲不爱自己,那也太让人悲伤了。   “而且,”他望着我,那双总是吸引我的眸子更加迷人,“也许结果不会那么糟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找她谈。”   “别这么做,”我想也没想地打断他,“我现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等时机到了,再说不迟。”   他点头,似乎接受了我的想法,然而下一秒,却说了句让我差点从沙发上跌出去的话,我听见他说:“酒媚,事实上,我爸妈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他们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你说什么?”我着实吃了一惊,我想我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傻。   “上次陪永铭去海洋馆后我就和家里人说了,他们还让我有时间带你回去呢。所以……”他耸了耸肩,“怕你知道了紧张,本来想过阵子再慢慢告诉你。早知道你这么纠结,我就不瞒你了。”   我还是不能相信,盯着他看了两秒,质疑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他又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放在我的头顶:“我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第一个看出我喜欢你的是永铭爸爸,那次我送你和你的老板回家,他就看出我反常了,还特地找我谈过话,叫我考虑清楚。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猜到了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怪不得那次他看到我们在一起那样淡定。”   “其实我也犹豫过,但你让我有了要一直和你一起走下去的念头,所以去海洋馆的那天晚上我就 回家跟父母全招了。他们只叫我考虑清楚,尽力把不好的影响消除掉,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能辜负你,还说有时间,让你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有时候,你认为的问题可能根本就不是问题。”   我找不到言语来反驳他的这句话,原来有些我在乎的事情早就被他默默解决了,忽然之间,我对这段感情又充满信心,是啊,我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能给自己判死局呢?就算我再怎么害怕面对妈妈,可她依然是给了我生命的人。而且她说过,她爱我,不是吗?   “临深,谢谢你。”   他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了落在头发上的亲吻,很久以后,他才放开我,我以为他要送我回去,他却问我:“想看电影吗?”   “好啊。”   我感到有那么点意外,这算是他第一次提出晚上约会看电影,我当然不会愚蠢到说不,高兴地拿起包站起来,往门口走,却被他伸手搂住了腰:“去哪里?”   “看电影啊。”我理所应当地说。   他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把我挎在胳膊上的包扔到沙发上,牵着我走向他卧室对面的房间:“家里也可以看。”   他拧开门,示意我先进去。我从来没亲眼见过家庭影院,顿时被里面的装备惊到不能言语。这里和这个房子其他地方完全是两种风格,装修十分现代化,没安窗户,整个空间略带闭塞感,却让墙上挂着的大幅印象派画作、天花板上镶嵌的小灯、黑暗的屏幕和铺着的厚厚的羊毛地毯流出奢华和文艺色调。   “天哪,这也太奢侈了。”我忍不住惊叹。   “除了我妈,你可是第一个走进这里的女人,不过她也只是进来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他把我按在靠墙的一张黑色沙发上,俯身在我耳边这么说,“我们可以试一试在家里看电影的感觉,相信我,你会喜欢的。想看什么电影?”   他直起身,那股萦绕在鼻息间的红酒味随着他的动作消释,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憋着没有呼吸。   我认真想着有哪些电影是我想看却没看过的,搜寻半天,终于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Jane Austen的《劝导》,于是问:“有没有《劝导》?Jane Austen的小说很多都被拍成电影,这本书应该也有吧。”   他点头,然后忙活一阵,果然找到这本小说的电影版。电影时急时缓略带沉郁感的钢琴前奏曲一响起,灯光同时暗下来,一时之间,室内只剩屏幕里发出的光,勾勒出物体模糊的轮廓。然后郁临深坐到我身边。他的身体一靠近,我没来由地突然紧张起来。   “好好看电影。”他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我的心再次轻颤了一下,心神恍惚起来。好在这部电影一直是我想看的,没过几分钟,我就沉浸在了剧情中。   女主人公安妮已经27岁,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自己也对结婚不抱希望了。八年前,因为接受了教母和旁人的劝导,没有嫁给她当时的心上人——出生卑微地位不高的温特沃斯,她很后悔,心里也一直对他怀有惦念和歉意。八年后两人重逢,这时的温特沃斯已经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而安妮仍然是一个没有嫁出去的老姑娘……然而,两人还是克服了猜忌和各种误解“冰释前嫌”,最后一起步入婚姻殿堂。   这部电影的配乐不明快,大半都让人有无处释放的压抑感,但安妮内心的焦虑和对真爱的渴望刻画的十分细腻。主演安妮的女孩长相非常普通,甚至和漂亮不沾边,但看到最后,会发现她越来越美。   电影接近尾声时,安妮流着泪想吻温特沃斯又怯怯试探不敢吻的镜头触动了我,直到电影放完了,我还在回想那一幕场景。   浓重的灰暗里,一只手摸上我的脸,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似乎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哭了呢?”   我吸了吸鼻子:“老姑娘终于嫁人了,我替她开心呢。”况且,同为老姑娘的我,似乎也快要迎来幸福了。   “嗯…...那你开心吗?”   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仿佛我稍微动一下,就会触到他的脸,那种电影开始前莫名涌出的紧张感再次席卷了我,这一次来得更加猛烈。   我屏息道:“还好……”   “酒媚,和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嗯……”   电影屏幕的光消失了,房间陷入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其他感官却异常敏锐。   他没有再问我什么,我也没有再说话,但能感到他的呼吸热热地散在我的脸上,紧接着,他的唇也落了下来,吮净我的泪水,很轻很痒,我脖子一缩,想避开他,他察觉到我的意图,伸手抱紧了我的身体,我无处可躲。   吻突然变成密集雨点,一刻不停地在我的脸上肆掠,然后是脖子、耳垂,他的手也从我后背的衣服下摆探进去。   他的气息热烈,呼吸也失去平稳,黑暗中,我能清楚听到一声声交错在一起的杂乱急切的喘*息,能闻到醉人的酒味,分不清是谁的,却让我脸红心跳。意识恍惚中,我想起白天柯梁爱问我有没有幻想过和郁临深上*床,那么……答案是什么呢?我居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郁临深今晚,一直在诱*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猛然发现自己记错了《劝导》中安妮的年龄,于是上来改了一下。。。。。。   ☆、9-3      “姐,你跟时宇……最近怎么样?”   我和酒舒之间,无论亲情友情,主动的人一直是她。小时候,她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每次我去妈妈家,流露出一丁点不舍得离开妈妈的情绪,她总会感觉到,然后紧紧抱住我,说服父母同意我留下来过夜,就好像她能读懂我所有对母爱的渴望、理解我同为小孩子的脆弱。   她为我付出的也远多过我为她做的,自从她和郁临深结婚,我总是暗暗抗拒她的关心,每次联系,都是她先打电话给我,很多时候我能不接就不接,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后来,她离婚,只身去外地,我也鲜少主动联系她,因为时常觉得自己对郁临深的感情是对她的“背叛”。我以为她比我拥有更多幸福,事情发展到现在,我才分外清楚地知道,我们俩离各自想要的幸福其实都有着一段抓不住却又真实存在的距离。   “还好。”酒舒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轻快,想来肯定和时宇之间的问题不小。   我关切询问:“那他手术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阿媚,我和他,估计没可能了。”   她低沉忧伤的声音让我的心一疼,我想到妈妈的反对,于是问:“是不是妈还是不同意?”   她叹口气,苦笑:“岂止是不同意。我和妈妈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想,她肯定失望透顶。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时宇……我放不下他,也不可能放得下,但是现在,我突然不确定自己的坚持还有没有意义了。”   “姐——”   “呵呵,”她的语气苦涩,情绪颇为低落,“时宇说,如果我继续和他纠缠下去,非要和他在一起,他就不做手术了,就这么听天由命算了。”   我沉默少顷,安慰道:“他也是心疼你,因为爱你才不愿意你跟着他。”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难受,越难受越放不下。”   她的心情,我感同身受,世间万物,单一个“情”字就带来数不尽伤人的痴缠苦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安慰她,事实上,我自己好像也不懂爱情了,一句“我爱你”,在爱情里,轻如飘雪,我们原以为重要的,在各种困难和蜚语流言之下,几乎不堪一击。一时间,电话两端的我们都安静下来,我想了很多,思绪仍是白茫茫混沌一片。最后还是她先开的口,转移了话题。   “别说这些烦人的事情了,你跟临深进展不错吧?”   我怔了下,继而笑着说:“当然啦。”   我的心里不是不烦恼的,可向现在的酒舒倒苦水,未免太自私了。   “那就好,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能得偿所愿。”   我听得出她是真心祝福我,一个从未像此刻这么强烈地要挣扎出来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杂物间的白织灯发着幽幽亮光,我鼓足勇气,说出自己一直想说而没说的事:“姐,我想坦白一件事,你……还记得你结婚那天穿的那双婚鞋吗?”   她没回答,可我知道她肯定记起了那双不翼而飞的高跟鞋。心脏剧烈跳动了几秒,我闭了闭眼,才继续说下去:“对不起,那双鞋是我……偷走的。”   那天,婚礼结束后,我陪着酒舒回了她和郁临深的新房,同去的还有两方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我隔着人群看着他们,心里又疼又麻,心脏难受地仿佛随时会蹦出来,我只有抚着自己的胸口,才能保持正常的呼吸频率。最后大家一个个地走了,新郎去了客厅,酒舒去了洗手间,而我,留在了他们的婚房里,视线被那双被主人踢到门边的红色婚鞋吸引过去,身体不受控制地走近它们,弯下腰,捡起来,塞进自己大大的单肩包里,没有一点迟疑。   酒舒回到房间,跟我抱怨婚礼的麻烦和难以忍受,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失去感觉,她说什么,我听着都是炫耀。她好一通抱怨,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那双不见了的婚鞋,而我竟然一点不害怕她发现拿走写的人是我,可又并不能如释重负,相反,内心不堪重负,双腿也沉重地像绑了两块大石头。   好不容易找了借口离开新房,我穿着自己的高跟鞋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确定自己身处一条偏僻陌生的街道上,周围再不见别人,才敢取出“赃物”,给自己换上。鞋小了一码,挤脚挤得我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皮肉被磨掉了,我还是不愿意脱下来。反反复复想起的,都是郁临深给姐姐穿上这双高跟鞋时的场景,眼泪肆无忌惮地流淌。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做小偷,偷的还是亲姐姐的婚鞋,过后的日子,它无疑是我无法摆脱的阴影。这么久了,除了那一天,我再没穿过,但我知道,它一直存在,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有的只是做梦的权利。可不管怎么样,哪怕酒舒的婚姻只是一张纸,没有实质意义,我依旧欠她一句道歉,也欠自己一个交代。   “阿媚,“长久的沉默后,她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你说对不起,那我就说没关系。现在那双鞋是属于你的,它……本来就该属于你,以后不用再为我愧疚了。”   我抚摸着这双表面闪着细小碎钻的红色高跟鞋,听着话筒里姐姐柔软的呼吸,终于可以原谅曾经那个不光彩的自己。      ☆、9-4      每到星期一,我都要费比平时多好几倍的力量才能把自己从床上扯起来,毕竟没人不留恋刚刚结束的两天假期。想到这,我又好笑起来,以前的我从来不对工作有一丁点不耐和抵触心理,它是我的全部,但现在,很显然,它不再是了,难道爱情还有让人变懒惰的能力?那么,它会不会让它自己也懒惰下来呢?   这个周一,从起床起,大雨就哗哗下个不停,肆意翻腾的水雾遮住天空本就阴沉的色彩,整个人从身到心都被水汽包裹着,赶到公司,迟到不说,鞋和裤腿尽湿,心情大概只能用恶劣来形容了。   到了中午,如注的雨水毫无减弱的势头,密集地敲击着厚厚的玻璃窗,吵得人心烦意乱的。同事们压低声音抱怨着这样的鬼天气,谁都不想冒着大雨跑出去吃午饭,当柯梁爱慷慨宣布自己掏钱给大家订外卖时,大家欢呼一声“柯总万岁”,纷纷响应起来。   十五分钟后,我跟柯梁爱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人手一份酱排骨套餐,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阿媚,你和郁临深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额……”我把骨头吐到外卖盒子的塑料盖上,想了想说,“这个问题,现在考虑太早了吧。”   她白了我一眼,夹起一筷子菠菜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早什么早?你都27了,反正我看你这辈子算栽他手里去了,还不如早点结婚定下来,免得拖久了最后把感情都拖没了。”   “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现在还没到结婚的时候,再说了,结婚又不是说结就能结的。”   她不以为然:“结婚有什么难的?你们男才女貌的,两个人又有经济基础,见个家长、领个证不就完事了,要是有魄力,也可以先把证领了,我觉得你们是时候考虑了。”   “别说了吧,一说这个就头疼,我爸妈还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跟郁临深的事,估计会跟我断绝关系。”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你们迟早是要告诉他们的,还不如早点说出来的好,也许他们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反对,毕竟你是他们的女儿,你的幸福才是他们首先在意的。”   “我当然知道肯定瞒不过他们,但我和郁临深的关系还没完全稳定下来,现在就提到结婚,为时尚早,也不现实。还是再等等吧,走一步看一步。”   “阿媚,”柯梁爱放下餐盒和筷子,握了一下我的手,“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郁临深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以前见你不是挺开心的嘛,怎么今天感觉你说的话都那么悲观。”   我苦笑一下,想到这段时间异常忙碌的郁临深,食不知味地说:“没事,我想我这是患得患失了,因为太在乎才会表现得小心翼翼。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对我也很好,但生活中变数太多,很多事情都说不准,也许到了最后,我们才发现彼此没有做夫妻的缘分而分开呢?”   她越听下去脸越黑,等我说完,拿起筷子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头,不管我龇牙咧嘴直呼痛,板着脸唠叨起来:“叫你再瞎想有的没的!阿媚,别整天胡思乱想,既然在一起了就踏实在一起好好过,多愁善感,杞人忧天可不是件好事。你要是这么想,那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结婚那一步?况且,谁也没法保证一段婚姻能永远维持下去,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彼此爱着的时候,抓住一切机会牢牢抓紧对方。”   我知道她说的对,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只能继续啃排骨,闷头吃饭。   下午临上班前,她又跑来我的办公室,靠在门板上,远远盯着我的眼睛,表情严肃:“阿媚,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我被她紧张兮兮的眼神逗笑,连忙摇头否定,她将信将疑不死心地问我:“真没事?”   我举起手指头发誓:“真的。”   半晌,她才松了口气,表情没那么严肃了,用仿佛过来人的口气说:“如果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像打人、家暴、出轨、花心之类的,能忍的缺点就忍着,毕竟爱情从来不是简单的罗曼蒂克,爱情离开生活,什么也不是。”   是啊,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爱情和生活从来不是孤立的,没有什么可以与生活孤立开,离开现实生活的爱情,永远只属于十七八岁的幻想年代,而我已经是个27岁的老姑娘了,必须得在现实和幻想之间作出某种妥协。   郁临深这阵子连日加班,据他说公司又下达一个新的开发项目,他不得不投注更多时间和心力在工作上,我们见面约会的时间大大压缩,一周只能见面一两次,有时匆匆吃完饭他还要回去继续加班,连一起看部电影都快成了不切实际的梦想。   这次因为他出差,我已经连着六天没见到他了。他每晚睡觉前都给我打电话,但听到那端他疲倦的声音,我又不忍心继续拉着他陪我说话,只好简单聊几句,再劝他好好休息,忍着不舍先把电话挂了。我很想他,这种无法克制又必须克制的想念来的甜蜜,却又让我无法冷静下来投入自己的事情。   晚上回到家,我要么看会儿小说,要么看部电影来打发时间,看过的东西往往也只是在眼前一闪掠过,留不下多少痕迹。   但这天晚上,当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重新再看小说里的某些章节时,几乎不费一点力就沉浸在了故事里。   拉尔夫临去罗马和梵蒂冈之前,来到麦特劳克岛,为了和梅吉当面道别,也为了再好好看一看她。对彼此深深的思念、爱意,还有那即将到来的长久离别让他们走出了最后一步,身体和灵魂第一次融入到一起。   幸福是短暂的,更何况是一段会受道德谴责和内心折磨的幸福,隐秘的快乐中埋藏着伤心和绝望。最后两人不得不分开的那刻,他们也把最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了。   梅吉一心想要一个融合了她和拉尔夫骨血的孩子,和拉尔夫分手后,她的愿望成真了。为了瞒住丈夫卢克和其他她必须瞒住的人,她不得不主动去找他,忍着反感跟痛苦与他做*爱,好让孩子今后能“光明正大”地出生……   我不想对梅吉和拉尔夫的这段婚外情进行道德批评和谴责,也不想去思考他们的人格是高尚还是低劣。看到这里,留在我脑袋里最深刻的片段只有拉尔夫占有梅吉身体的那一幕,他们的挣扎和欢愉。   是否相爱着的两个人总是渴望拥有对方的身体?那么,郁临深爱我吗?我对他的爱又有多深?      ☆、9-5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漫长到,我几乎丧失了时间概念。N市那家建筑公司如约来我们公司考察,对公司产品十分满意,等我们签好合同,把合作的事情敲定下来,一看日历,已经到八月了。   八月的天气持续炎热,毒辣的太阳晒的人汗流浃背不说,炙热的温度甚至烤地人皮肤发痛,这样火热的季节,我跟郁临深的感情却以无法估量的速度骤然“冷却”下来。   自那一晚在他家里看过电影,我和他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戏剧性的一幕。一是由于那晚之后的日子,他太过忙碌,忙碌到我连见他一面都成奢侈,更重要的则是因为……那实在是一个让人尴尬的夜晚,因为,在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的情况下——恋人亲手做的晚餐、试过红酒后留下的微醺感觉、催人流泪的爱情电影和黑暗中肌肤相触的颤栗——我却在最后关头推开了他,喘着气说“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然后衣衫不整地飞奔下楼……而我根本记不起当时的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哪来那么强大到足以抗拒诱惑的决心,在最后一刻挣脱了他的桎梏,而当时的他,是我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狼狈和惊愕。   难得见面的时候,他依然体贴入微,只是再也没有对我表现出似那晚的疯狂热情,亲吻也是浅尝辄止,绝不再深入一步,时刻与我保持着一小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忽然欲哭无泪了,甚至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这样形容也不准确,毕竟我还没有饥渴到迫不及待、非要把他搞上手的地步……但是,每次他在我想继续吻下去的时候,会毫不迟疑地推开我,就像那一晚我推开他那样。   八月的第一个周五,郁临深在下班前来电话,说他今晚要留在公司加班,没办法和我一起吃晚饭了,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嘱咐我吃完晚饭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到家给他电话。然而我却焦躁了,或者说,越来越惭愧越来越后悔自己当时那样“残忍”拒绝了他。   下班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生闷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直到天黑了,才晃出公司,我没有吃饭,更没有回家,而是赌气般地拦车去了原谅酒吧,决定等自己喝醉了,再打电话给郁临深,让他把我扛回去,再然后,我就可以借着酒劲……   写有酒吧名字的木牌露了出来,不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加上天黑的关系,等于什么也没有。在我看来,它仍然是一间没有名字的拥有神奇魔力的酒吧。   推开挂着OPEN字样的黑色窄门,踏上荡漾着蓝色波纹的地毯,再走进一边的拱门,就是我记忆中的酒吧。可是这一次,淡蓝色灯光下依然安静放置着木桌、高脚凳、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和反着蓝光的吧台,却看不到一个客人,也没有温柔帅气的酒吧老板和藏有独特心事的女人。   我坐在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旁等着他们出现,毕竟我今晚的目的就是来买醉的!可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人出现,我又不能自作主张没有礼貌地自己倒酒喝,心情也变得无比失落:看来,我的如意算盘今晚别想打响了。   就在我起身准备灰溜溜回家的时候,一阵急促下楼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接着又传来一声一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然后它们的主人一前一后出现了。我高兴地从凳子上跳起来:“辛春!周老板!”   夏辛春像是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一直瞪着我,半天没说话,直到周远行风度翩翩走进吧台,朝我露出一抹难以体会其中意思的微笑,她才猛地惊醒,恢复成印象中冷淡的模样,对我说“你好”,随后异常镇定地拿着抹布去擦离吧台最远的一张桌子去了。   女人,总是对直觉有种坚定的信念,而此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猫腻。于是我走向吧台,挑了挑眉,:“周老板,你们……你是不是和夏辛春有什么?”   他没肯定,也没否定,因为他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又心情不好了?”   我刚被这两人激起的一点好奇心就这么被浇灭了,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看来我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无论如何没法抹去了,但是,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讲话别这么直白。”   他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了,会这么说,只是一种习惯罢了,一般我的朋友来这里,十有八*九是因为心情差。”   “好吧……”我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定睛看擦玻璃杯的男人,他说我是他的朋友,这感觉真不错,我不禁咧开嘴笑了,“我的目的就是喝醉,所以只要容易醉的酒都给我来一杯!”   他惊讶地抬了抬眉尾,打趣道:“你确定?我可不想一会儿送你回家的时候,到地方了,你也不下车,然后突然哭地惨兮兮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呢喃某个人的名字,求我帮你叫他来陪你,还死活不让我走……”   “停停停!“我举手投降,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是说忘记了吗?拜托,那种糗事就不要提了,我保证,这次不会麻烦你送我回家。”   他不置可否,还是倒了一小杯酒放在我面前:“我们今晚已经打烊了,喝完这一杯,回家吧。”   “骗人,”我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去,火辣辣的感觉划过喉咙,整个食道都跟烧着了一样,“门口明明挂着OPEN的字牌。”   “那是还没来得及翻牌子而已,我们周四晚上是不营业的,”说着,他伸长脖子,对还在擦离吧台最远的那张桌子的夏辛春大喊一声,“辛春!去把门口的牌子翻一下。”   我转身看向身后,夏辛春顿时像被惊着了的小动物一样,拽着毛巾,仓皇跑了出去,我蹙眉看着一脸好笑的周远行,眯眼豪气地宣称:“你可不许欺负她!”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慌不忙地说:“你想喝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回家了。”   “我是说真的,她是个……值得人心疼的女孩子。”   他的笑容顿了一下,下一秒,紧皱着眉像赶苍蝇一样,开始赶客人了:“快回家去吧。放心,我不会欺负她的。”   我死皮赖脸地说:“再给我三杯酒,我就走。”   他瞪着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给我倒酒,我每一杯都一口下肚,等我喝完三杯,把杯子放回吧台,他立刻眼疾手快收走杯子,死活不愿意再让我喝。   “行了,别再喝了,再喝真会醉的,打电话叫人接你回去。”   “不用,我没醉,还清醒着呢,不用人接”我没喝尽兴,但也不想真让他以为我是个酒鬼,于是拿出钱包,问,“多少钱?”   “算我请你的,本来今晚就不营业。”他十分慷慨大方地说。   “那多不好意思。”我一边说着不好意思的话,一边喜滋滋地把钱包收了回去,他哭笑不得,把我送到门口,一直到我坐上出租车,才走进酒吧。   我没有打电话给郁临深,除了脸有点热以外,我的大脑和身体非常清醒,那几杯酒的酒劲显然不够,我不禁怀疑,是不是周远行给我的酒里掺了水,为什么每次喝都不觉得醉?   然而,坐上出租车,报出地址后,头晕的感觉倒慢慢来了。路程过去一半,接到郁临深的电话时,我的酒意正浓,头疼的厉害,难受地揉着太阳穴,一边说:“临深,我好像喝醉了。”   “你在哪里?一个人吗”他的声音透着焦急。   “嗯,一个人。在出租车上,回家。”   “把司机的工号牌拍一张发给我,我马上去你家,”他停顿了一下,又快速说了一句什么话,但我没听清,连着“喂”了几声,他的声音倒消失了,只剩恼人的“嘟嘟嘟”声不绝于耳。我撇了撇嘴角,打开手机相机,准备按他说的拍张照片发给他,手机却提示电量告急,死机两秒,蓦地黑了屏幕。   我靠在后座,头抵着窗玻璃,盯着窗外快速掠过的街灯和闪着璀璨车灯的汽车,心想,这酒醉来得可真及时。      ☆、9-6   白天残留下来的温度似乎还在发酵着,我下了车,扶着扶手往楼上走去,楼道灯明亮地刺痛我的双眼,等我拖着一双腿,终于走到家门口,累的直接坐地上喘气,顾不得热,也顾不得脏。我靠在防盗门上兀自发着呆,过了很久,才想起我应该进屋,这样醉晕晕地坐在大门口,实在谈不上雅观。   然而,我刚站起来,转过身,面对家门,猛地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我脚步向后踉跄一下,然后跌进一个胸口剧烈起伏的怀抱,再然后这个怀抱的主人异常严厉地低吼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叫你不要挂电话吗!不是叫你拍照片给我吗!你不是说回的自己家嘛!”   我被吓地眼皮一跳,酒也醒了大半,回过头来讪讪地瞅着他。他的眼神凌厉而不安,额头上渗着细密汗珠,脸上不见一点温柔,似乎连每一个毛孔都在生气,我被他这幅盛怒的样子吓地手足无措,在脑袋里排练好的剧情也卡了带,”我我我”了一大串,什么也没“我”出来。   他沉着脸,一手攥紧我的手腕,一手去开门,钥匙在他手里叮当作响,仿佛和它的主人一样,在愤怒着……   我的手腕被捏地生疼,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求饶:“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轻点。”   他不听,开了玄关灯,一把把我扯进去,直到把我扔在沙发上,才松手。   “知道疼吗!?我不是叫你好好吃晚饭,然后回家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快被你——!”他没说下去,而是居高临下地瞪着我,唇线还紧扯着,眉毛也紧紧皱着。   我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听着他凶巴巴的语气,眼泪在瞬间涌了出来:“你这算什么!之前是冷暴力!现在直接动手了对吧!”   他怔了一下,我的眼睛被泪水充满,看不清他的脸,我不管不顾地继续哭泣,一边哭,一边发泄我的愤怒和心酸:“郁临深!没想到你是这种男人,我不就是拒绝了你,没有跟你上床吗!你犯得着那样冷漠吗!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因为是第一次,太紧张了!”   我一吼完,客厅沉入了一种难以明说的微妙寂静中,又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了些什么话,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我就是一名27岁的老处女,那又怎么样!   “我什么时候冷漠了?”他走近我,面孔陷入难辨的阴影中。   “所有时候都冷漠!”我用手背拭去满脸泪水,继续指责他的不对,“我知道,男人都是食肉动物,我没让你吃上肉,所以你不甘心,所以你才故意用你的冷漠惩罚我。”我越说,越口无遮拦,但我控制不住自己,谁叫现在的我喝醉了。   他蹲了下来,脸上的怒气不见了,但依然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软下来:“我没有对你冷漠,更不会惩罚你。那一晚,是我太唐突了,不该对你……”   “不该怎么样,你也已经怎么样了……”我喃喃道,头疼变成了头晕。   他似在叹气:“我没有怪你最后拒绝了我,相反,幸亏你推开了我,要是你第二天后悔了,那就没法挽回了。”   他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我胸腔里的那把火却越烧越旺:“郁临深!我说的是冷漠,不是那晚的事!”   “那你说,我听着。”他一本正经坐到我面前的茶几上,很无奈的样子,仿佛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疯子。   “我,你,我,”嗫嚅半天,我索性一梗脖子,大声道,“我想你像从前那样亲我!”   客厅再次陷入寂静,我的气势也在越来越空洞的寂静里快磨没了,就在我准备站起来一走了之的时候,唇突然被人啄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他说:“这样行吗?”   我愣住,而后舔了舔唇,除了酒味,再没尝到别的味道,不满摇头,下一瞬,嘴唇又被含住,这一次,绵长的亲吻在我的唇上肆无忌惮地蔓延,直到我的舌头都麻木了,他才放开我,伸出双手扶住我的肩,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哑声问我:“那这样呢?行不行?”   “嗯……”我抿着嘴,垂下眼皮,盯着他和我挨在一起的膝盖,心里的火变成了水,缓缓流淌,清凉一片。   他轻轻笑着,又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用温柔到诱惑的语气说:“如果觉得不够,我们再继续。”   我猛摇头,也猛地清醒了,刚才自己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实在很搞笑,简直没脸见他了,喝酒前,想要借酒装疯、把他办了的冲动飘着飘着就散了。   “酒媚。我没有惩罚你,只是不想再吓到你。”他顿了顿,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晚上和其他男人待在一起吗?”   “不知道……”我老实巴交地说。   “因为……那时的你很美,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见。”他用手挑起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的脸,离得太近,我只看到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呆滞的自己。   我想我肯定脸红了,但我固执地把它归结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继续说了下去:“你应该不晓得吧,起初,每到晚上和你在一起,无论在昏暗中,还是在灯光下,我总是特别想吻你,后来,不管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和你待在一处,我无时无刻不想吻你,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色心’不理解,那一晚,我承认,我是对你,嗯……想图谋不轨的,”   他瞥过脸去,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粉红,几秒钟后,又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自嘲一笑:“那几天你总是心不在焉,我害怕你已经不那么喜欢我了,所以才起了那种心思,想让你永远记住我,现在回想,也当真是幼稚到无聊了。”   我瞠目结舌地听完这番“不那么光彩”的内心告白,再大的怨气也不得不全散了。这样的理由是我万万想不到的,或许爱情真的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我很庆幸,让他改变的人是我。曾几何时,我从来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和他在一起,我会怎么样,如果他也爱上我,那么又会怎么样。而现在我发现,答案不重要了,能在一起,已经胜过一切。   滞留在体内的酒精让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临深,知道我晚上为什么一个人跑去喝酒吗?因为……我想借酒和你酒后乱*性,弥补那晚的.....额,遗憾。”   他的眼神闪了一下,瞳孔的颜色加深了,放在我肩上的手倏地握紧,我露出自以为魅人的微笑,凑上去吻他,刚触到他的嘴巴,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声音一下高过一下,想不听见都难。   我尴尬地瞪大双眼盯着他,他也“不甘示弱”地瞪着我,我们就这样一来一去瞪视了大概五六秒钟的时间,他的嘴角开始上翘了,最后扑哧一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营造的一点暧昧气氛就这么被吓跑了,我悻悻地松开环在他脖子上的手,移开目光,攥起拳头捶起太阳穴来,故作随意道:“我,我没吃晚饭。”   “没关系,”他止住笑,拍了拍我的头,“我这就去给你做晚饭。”   我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懊恼地倒在沙发上,拿手捂住双眼,忍不住恨恨地想:我被周远行好看的皮囊给骗了……他哪里是“朋友”,明明是无良奸商,卖的酒肯定兑过水,不然的话,我怎么没醉晕过去?      ☆、10-1   我和郁临深解除了那个好笑的“冷漠”误会后,他的时间突然空闲下来,之前他忙到脚不沾地的样子倒像是我自己的幻想,对于这一点,我实在好奇,于是在一个惬意的周末下午,忍不住问他:“临深,你不会之前故意装忙不见我吧?”   他没回答,双眼紧紧盯着电影屏幕,显然没听到我找他说话,全幅心思都在电影情节上面。   这是我第二次和他在家看电影,为了避免重复那晚的尴尬,我强烈要求开着房门,打开天花板上的小灯,他不拆穿我的小心思,只笑一笑,一一照办。纵使如此,房间内还是昏暗地看不清人脸。   我用手肘碰了碰他的手臂:“喂,我在和你说话呢!”什么嘛!难道电影比我这个大活人还好看?   他往我这边倾过脑袋,视线还放在前方的屏幕上,敷衍地来了句:“你说什么?”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双手作喇叭状,笼住自己的声音:“你之前那么忙。是故意装的吧?”   他缩了下脖子,终于舍得看我了,转过来的眼神像是惊讶,又像是好笑:“怎么会?那阵子确实忙。”   “呵,忙到连见我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他大笑,伸手把我往怀里一带:“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啊,我不都解释了吗?这样吧,以后再忙,我也每天抽时间和你见面,这样不生气了吧。”   他肯这样放下身段哄我,我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我美滋滋地说:“我可没那么霸道,忙的时候当然得专心工作。不说了,看电影吧。”   这次我们选的是Alfred Hitchcock导演的悬疑片《后窗》,老式的彩色片,每一帧都充满年代感和精致感,甚至比现在以特效博人眼球和心神的悬疑片更能渲染出情节引人入神的紧张氛围。至于为什么我会要求看这部毫无浪漫色彩的影片,是因为,在这样几乎封闭的环境内看带有爱情元素的电影,多少会让人起旖旎想法,尤其在郁临深那通内心坦白后,我总是不自觉幻想某些火热的画面。这个时候,看爱情片实在不算明智之举。   还没看一会儿,我又想找他说话了:“呀,这些邻居都好开放啊,换衣服什么的都不关窗子。Jefferies这样观察别人的生活,算是侵犯别人的隐私吧?你看他看到美女的时候,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郁临深估计受不了我的喋喋不休了,搂紧一下我的肩膀:“乖乖看下去,这电影很不错的,我以前看过。”   “看过,你还这么认真。”我嘟哝道。   他低头看着我,眼眸深邃,嘴角牵起笑意:“不是你要看这部电影的吗?要是不想看,我们做做别的事?嗯?”   他边说边靠近我的脸,说完最后一个字,嘴唇都快贴上我的嘴唇了,当视线内只剩他缓慢靠近的脸孔,我蓦地偏过头,那天晚上的情景也猛地在眼前回放,我再不敢说话了,装模作样认真看起电影来。   他在我耳边低低笑了几声:“别这么紧张,放心,我不会再像那天一样对你图谋不轨的。”   我默默吞了口口水,假装没听到他的玩笑话。心思却越飘越远,越想越不敢想,越不敢想还偏要往下想,简直没救了……   “酒媚,你手机在响。”我正在想象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时,郁临深忽然举着手机递到我眼前,把我吓了一跳。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   听着手机铃声又是bad,又是dead的,我的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我看了一眼还在看我的郁临深,从他眼里看到了坦然和……鼓励,于是我的不安也被治愈了,我笑了笑,接过手机,走到客厅接听。   果然又是相亲的事。   “酒媚,我和对方姐姐商量好了,明天中午你们见一面,地点也选好了。这次你可得重视,他一直很忙,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答应和你见面,你可马虎不得。”   妈妈开门见山,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我揉着眉心,烦恼地说:“妈,我看他估计对这相亲根本不上心,不然也不会到现在才有时间。我看,要不就算了吧。”   “酒媚!”她明显已有怒气,说话的音量也拔高了,“有事业的男人当然会忙,你要理解,不能小女孩心态。”   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先不吭声。她放低语气,说:“妈也是为你好。明天星期天,我没排班,我们一起。”   说完她就果断切断电话,完全不给我再拒绝的机会。我握着手机来回踱步,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立刻再拨通她的电话,对她实话实说,但始终下不了决心。一转身,看到郁临深双手抱胸,靠在走廊出口的墙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想了想,走过去,还是告诉他相亲的事:“我妈打电话,叫我去相亲。”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脸上,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不见笑意:“那你怎么说的?”   我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说:“她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还说明天上午要亲自陪我去。”   “那你要去吗?”   他的笑容不减,说话也不急不躁,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生气。我拉着他的手,赔笑:“听我妈说,对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姐姐还是我妈认识的人,不出现好像也不妥,”我见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慌忙说,“不过我明天会当面和那人说清楚自己有男朋友,也会和我妈说我们的事。我发誓,这次我绝对不做鸵鸟。”   他好半天没说话,一动不动,只盯着我的眼睛,然后在我期待的眼神中,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转个身,回去继续看电影了,我自知理亏,悻悻跟着他,不敢再说话惹他生气。   直到电影放完了,他还是不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从我眼前走过去,出了房间,那姿势别提多潇洒了。我厚脸皮跟着他,心里却不厚道地偷偷在笑。见他要去开冰箱门,立马殷勤跑上前,替他拉开,讨好地看着他,可他压根不看我,愣是打定主意不睬我,取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扬起脖子咕噜咕噜喝起水来。   我看着他不停上下滑动的喉结,忽然觉得现在吃醋生气的他十分性感,和以前扮冷漠和我保持距离的那个他,一样的令我着迷。鬼使神差地,我趁着他喝完水把瓶子放回冰箱转身的时候,伸手抱住他,嘴一下吻了上去,咬住他湿漉漉的嘴唇,轻轻吮吸,凉凉的触感顿时让我清醒过来。在他还没做出回应前,我又迅速放开他,使劲摁了下太阳穴,低头支吾道:“别生气了嘛。”   我以为这招不奏效,耳朵却听见他的叹气,下一秒,他挑起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来回打量我的脸,一边说:“你明天真的会当面和你妈说清楚我们的事情?”   见他要妥协了,我的心一喜,点头说:“当然,我一定会说清楚,我也不想再偷偷摸摸的了。”   他笑了,起初只见越来越翘起的嘴角,最后连眼睛也笑得眯起来,然后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好,那我就如你所愿。”   话落,一个略带冰凉的吻就落在了我的唇上,然后他有力的双臂抱紧我,我依附在他怀中,专心感受他的亲吻。他的吻时而轻柔、时而热烈,时间在这起伏的节奏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它每一次的呼吸和心跳,我仿佛都能听到。      ☆、10-2      第二天早上,我从某个似曾相识的梦境中猛地惊醒,好半天才摆脱梦魇带给人的茫然虚无感。闭着眼继续躺了一会儿,几分钟前还栩栩如生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烦躁地下了床,洗了冷水脸,才勉强把那阵烦闷压下去。   吃过早饭,昨天还炙热的天突然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来,空气中微带一点沁人凉意,混合着夏日浓浓的泥土味道,很是能让人放松心情。   这次妈妈没有亲自上门找我,打电话和我又强调一遍见面地点后,叫我自己打车过去。我坐上出租车,一直想着怎么样坦白才能不至于让她知道真相后大发雷霆,想来想去,不得不泄气,不论用哪种说辞,似乎都不可能说服她。   妈妈给的地址是一家门面非常不起眼的农家菜馆,刚一下车,本来站在门口四顾的她就打着伞迎上来:“怎么这么晚?他们都在里面等着呢。”   我有点发怵:“他们?”   妈妈一边收伞,笑咪咪地解释:“他和他姐姐啊,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点头,收起伞,跟着她走进去。   这家菜馆的确很有家的味道,但现在的我无暇感受它的温馨和装修品味,只一味跟在妈妈身后,随着她走进一间不大的包厢。   一男一女背对着门,正有说有笑的,男的穿着白色短袖T恤,留着利落的板寸头,女的穿着一件明黄色衣服,留着齐肩长发。听到开门动静,他们含笑回头,我也礼貌对他们微笑,再定睛一看,眼皮一跳,脚步硬生生顿在门口,不可置信:“谭郝博?”   谭郝博微微一笑,站起来,对于我的出现表现得十分镇定,全然没有我的惊讶。   “你好,酒媚。”   母亲显然没想到我们认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拍了一下那个漂亮女人的肩膀:“郝心,你看,这两人真有缘份,绕了半天,原来他们认识。”   被叫做“好心”的女子点头,对我莞尔一笑:“酒媚,你好,我是谭郝博的姐姐,谭郝心。”   我也冲她笑了笑,说:“你好。”   谭郝博喊了声“阿姨好”,走到桌子对面,拉开椅子,请我们入座,动作彬彬有礼。   等我们坐好,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执起蓝色勾纹瓷茶壶给我们斟茶:“这家餐馆看着不起眼,老板的厨艺却非常好,就连这茶,味道也很不错,你们可以尝尝。”   我在他满含笑意的目光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抿了抿嘴。味道的确很好,清香扑鼻,略有涩味,却衬的茶香更回味无穷。   妈妈笑呵呵地看着谭郝博:“郝博,没想到你和酒媚居然认识。”   他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我们的确见过几次。”   谭郝心笑着打趣:“您还别说,郝博一看酒媚的照片,立马答应下来,”她又看着我,笑容更加明媚“不过你比照片里的样子还要漂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这样的状况实在应付不来,忽然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应该昨天就在电话里和妈妈说清楚的,那就不用受这份罪了。我心思复杂地看向对面的谭郝博,他也正微笑看着我,似乎对这场相亲很满意,我的心咯噔一下,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   妈妈和谭郝心一直不停聊天,偶尔拉上不多话的我和谭郝博说上几句,场面一度十分和谐,到了点菜的时间,他们俩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从座位上站起来。妈妈满脸笑容,两手搭在我的肩上:“郝博,酒媚,你们俩好好交流一下,我们俩去附近有点事。”   谭郝心拍了拍弟弟的后背,又友善地冲我微笑,然后和我妈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谭郝博不动声色,似乎对任何“意外”都能做到泰然处之,淡定地着实让人佩服。   门被掩上后,他看着我,突然说:“酒媚,要不是知道对方是你,我今天不会过来的。”   我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心里一滞,也只能抱歉解释:“我得跟你说实话,我是被我妈逼着才来相亲的,实际上我有男朋友。”   他给我手边的茶杯添满茶,挑了下眉:“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   我被他的话弄得讶然了,他仍是微笑,继续说:“我也不想相亲,所以在知道对方是你的时候,我才立刻答应我姐过来,否则她不知道还要唠叨多久。和你见一面,至少可以换一阵子的清净。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对你没有企图。”   我只呆了一下,马上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真心笑了:“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看着他递过来的菜单,摆手说,“你点吧,我对这里不熟悉。”   他也没勉强,直接合上菜单,站起来,拉开包厢门,对门外的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又折身回来坐下:“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明明有男朋友,阿姨怎么还给你安排相亲?”   “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只能这么解释。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我暗暗舒口气,终于不再觉得别扭尴尬了。   也许是因为一上午精神的高度紧张,哪怕现在放下心了,也没觉得多高兴,反而有种亢奋之后的疲劳感。菜的味道怎么样,我没仔细品尝,基本上嚼烂了就吞进肚子里,吃了几筷子,再也吃不下。我擦了擦嘴,挽着包,在谭郝博疑问的注视下抱歉一笑:“我去下洗手间。”   洗过手,刚走到烘手机旁,手机就响了,一看到“妈妈”两个字,我头皮一紧,还是接了。毕竟,她是我妈妈。   “酒媚,和郝博聊的怎么样?”她的心情听起来不错,听筒里隐约能听到缓缓的音乐声。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平静表象之下,盛着忐忑、不安、怯弱和——勇敢。   我看见自己张开了嘴,听到自己说:“妈,我和谭郝博只是一般朋友,我们对彼此都没想法,所以……”   “怎么可能呢?你没听他姐姐说,他一看到你的照片就答应来见你了,肯定是不好意思,你们再多处处,我敢肯定,他对你……”   “妈,”我打断她,镜子里的人用一只手拍着自己的额头,两秒钟后,终于决定再叛逆一回,“我有男朋友了,我现在和郁临深在一起。”   那端很久都没有声音,没有呼吸声,也没有说话声。我的心没有节奏地跳着,跳得我心烦意乱,脑袋里一下接一下轰轰响着。我像一个等待法官下判决的嫌疑犯,又期待又绝望。   就在我心里的石头七上八下的时候,她开口了:“你现在在哪里?”   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我惊讶地张着嘴,不知所措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说话。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我深深吐了几口气,长久的压抑得以释放,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应该没有什么会比现在更难了,不是吗?   我回到包厢,谭郝博已经放下筷子,正对着手机讲电话,我在他对面坐下,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他先打电话,我对他微笑,用眼神告诉他没关系。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应该是谭郝博刚叫人上的,还热热地冒着蒸汽,包厢里的空调温度好像变低了,我的手脚止不住地冰冷。   谭郝博还在和人谈论工作的事情,表情既不轻松,也不紧张。我拿起茶杯,吹了几下,刚凑到嘴边,门被人打开了。   妈妈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牢牢盯着我,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直走到我身边才站定,在氤氲的水汽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然后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了下来。   火辣辣的痛感在瞬间袭击了我的脸颊,我低下头,舔了舔嘴角,居然尝到甜甜的血腥味。我又仰头看向她,那张我曾经无比渴望的脸上全是寒冷,她也看着我,仿佛我是她的仇人,而不是女儿。   我没被这样的场面吓到,也早有准备,我只是被打懵了,才怔怔地说不出话。谭郝博以及随后进来的谭郝心都震惊地看着我,表情茫然到无措。   “不知廉耻!”   母亲毫不留情留下这四个字,对姐弟俩略一欠身,借口有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把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谭郝博收起手机,很快恢复冷冷淡淡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滑稽。滑稽到,我禁不住笑了起来。   谭郝心合上微张的嘴,没问我什么,在她弟弟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才走出去,还体贴地关上门。   “你……”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个场面。今天……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我收敛近乎不正常的笑声,也不管他会怎么想,径直朝外走去,他却跟了上来,很绅士地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搭车就好。”   他皱眉,不赞同地说:“还是我送你比较合适,外面还在下大雨。”   然后不等我说话,他拿过我的伞撑开,虚搂着我的腰,把我带到他的车前,拉开车门,让我坐进去。我只觉得心累至极,也懒得再坚持,便捂着发痛的脸颊弯身坐了进去。   谭郝博上车以后,我报了Red咖啡馆的地址,说过谢谢,靠在椅背上,对着窗外茫茫天色发呆。   车子开出去后,他说:“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比较好。”   “没那么严重,”我又舔了舔散发血腥味的嘴角,麻木无谓地笑了,“皮肉之伤而已。”   他再没坚持,沉默安静地开车,直到咖啡馆门口的台阶下,才停下。我正在解安全带,他已经先下车,撑着伞,拉开了副驾位的车门,我下了车,他又贴心地把我送到咖啡馆的黑色遮雨棚下。   我对他说谢谢,侧过挨打的半边脸颊,就好像这样,我的面子就能被保住。有人在身后叫了我一声,我不得不回头看去,想要给自己留面子的想法一秒坍塌。本来笑嘻嘻的吕微看到我的脸,神情立马变得严肃,眼神在我和谭郝博之间闪烁不定。我懒得跟她解释,也无意介绍谭郝博是谁。谭郝博塞了一张名片给我,嘱咐我有事可以联系他,然后对吕微略作颔首,就走下台阶,发动车子走了。   我绕过吕微,走进咖啡馆,她大概担心我出了什么事,一直跟着我。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差,左半边脸好像已经肿了,说不定还能看到鲜红的五指印。还好咖啡馆没什么客人,我低着头,紧紧捂住脸,勉强扯了下生疼的嘴角,问了吕微红姐在不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再不管她忧心忡忡的目光,上楼去了。      ☆、10-3      我踏上咖啡馆二楼最后一级台阶时,红姐刚好从楼梯口旁边的小隔间走出来,看到狼狈的我,明显吃惊不小,那张掩盖真实容颜的脸为之猛然一震后,连说话的语气都硬邦邦的。   “你的脸怎么了!”   我心里委屈地不得了,眼角酸涩地快撑不住眼泪,但还是告诉自己不能丢脸,于是逞强笑了: “没什么事。”   她细致描画过的精致眉形纠结扭曲着,快步走过来,没有迟疑地拉下我盖住左脸的手,表情一凛,颇为沉重而愤怒:“谁打的?”   我被她这幅陌生到让人相流泪的样子惊到,绞尽脑汁正在想的说辞在她心疼着急的目光下也烟消云散了,哽咽着喊了声“红姐……”,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   我靠在她怀里,颊边是她略带凉意的耳朵,背上是她不停落下的冰凉手掌,眼泪簌簌流着,胸口却在她无声的安慰中暖了起来。   我哭了很久,哭声停了,泪水还在流淌。红姐没有嫌弃我,用手指抹去我位受伤的那半边脸颊上的泪水,然后牵着我重新来到小隔间。   小隔间里有一张沙发,套着英国乡镇风格的沙发套,沙发旁边摆一张暗红色方形木桌,一本边角磨破的草绿色牛皮笔记本摊开着,空白的纸页上搁一支银色钢笔,临街的那面墙壁有一扇大的夸张的落地窗,薄薄的白色窗纱半拉开,外面的雨景一览无余。   她把我按到沙发上坐好,收起笔记本和钢笔收进她的皮包里,然后弯下腰和我平视,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有点肿了,你等下,我去拿冰块和毛巾。”   我点头,一边继续抽抽嗒嗒地哭着,眼泪糊了一脸,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了,但我能感觉到她那只碰过我脸颊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环视这个布局和装饰十分简单实用的狭窄空间,渐渐止住了眼泪。楼梯传来急促渐近的脚步声,很快,红姐拿着包着冰块的毛巾回来了。她坐到我旁边,扭过身体,当冰冷的毛巾贴上我的脸时,我被刺激地“咝”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脖子也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歪。   “我知道疼,忍一会儿。”她一只手固定住我的脸,另一只手往毛巾上输送着恰到好处的力量,不轻不重。   过了几分钟,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得到不少缓解,被堵住的鼻子也通了,我非常厚脸皮地重重吸着鼻子,哑着嗓子说:“可以了,不疼了。”   “多敷一会儿,还好肿的不是太厉害,不大能看得出来,”她拂开我脸上和泪水粘在一起的碎发,叹了口气,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我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想起妈妈扇我巴掌时的表情和她咬牙说出“不知廉耻”四个字时冷冰冰嘲讽的语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翻转。   红姐落寞的身影一顿,眼神多少没那么紧张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和你妈妈吵架了?”   “算是吧,”我苦笑,“他不同意我和我男朋友的事。”   “不同意可以好好沟通,怎么会弄成这样?”   “因为我的男朋友是我姐姐的前夫,我妈大概觉得有伤风化,或者觉得我抢了姐姐的男人吧。”   她估计没想到会是这么复杂的关系,一时无语,我抬手拿下她手中的毛巾,敷在自己干涩的眼睛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连我第一次和郁临深见面的场景都一五一十说了。   红姐一直安静听着,那张总是微笑的脸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充满了疼惜、理解和其他我看不明白的东西,比如寂寞,比如落魄。我想,她或许以为我是个疯子傻子,完全没把她曾经告诉我的那些道理记在心上,结果自讨苦吃不说,还惨兮兮跑来她面前诉苦。可除了她,我无处可去,也无人可说。   “红姐,”我悲哀地说,“我早就知道我妈不会同意的,她只给我一个巴掌算轻了,只是我这样真的叫不知廉耻吗?没错,我是爱上姐姐的前夫,可我爱上他的时候,他明明还不认识我姐姐,现在姐姐离婚了,难道就因为他们俩那一段荒唐的婚姻,我就得放弃自己的爱情吗?”   她拍着我的肩膀,良久,叹口气,说:“阿媚,你怎么这样倔呢?”   “也许吧,可我没法让自己不爱临深,如果这次我和他不能在一起,这辈子,我也不大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爱下去吧,”她的眼神坚定而温暖,充满鼓励,“别管别人怎么看,你没做错事,不需要自责,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愧疚。你妈妈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时间久了,她会想明白的。”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妈的性格也很倔强,而且固执得难以想象,别人很难改变她的想法,我怕我最后还是会向她妥协。”   她沉吟一会儿,然后看向我的眼睛:“阿媚,你相信我吗?如果你信的话,那就听我的,别放弃自己的爱情,也别过于悲观地看待这件事情,既然你……你妈妈已经知道了,她会好好考虑的,你们也可以好好谈谈,把具体情况解释清楚,如果她坚持不同意,让她给出不同意的理由。有伤风化、抢姐姐丈夫的说法实在偏激了,今天她肯定是没有心理准备,受了惊吓,才会一气之下打你骂你。”   我知道她的建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但仍然为母亲这样激烈的反应寒心:“可能你不知道,今天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以为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老实说,以前我也有过这个荒谬的想法,但冷静下来,又觉得好笑,因为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爱我,我不该怀疑这点。”   红姐动了动殷红的嘴唇,长长地叹气过后,摸向我的头顶:“真是个傻孩子。”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她这句十分中肯的评价,同时惊奇发现,本来渗血的嘴角也没那么痛到无法忍受了。   走出Red咖啡馆,雨已经停了,原本灰色的天空经水洗过后,变得明亮清澈,折磨了我们很多天的酷热在这场瓢泼大雨中被冲的一干二净。感官不再迟钝了,心上闷闷的钝痛感却越发明晰,没了暂时躲避的港湾,身处人来人往的大街,恍惚茫然的感觉让我经历过的某个瞬间断了点,时间就此断成两截,我努力寻求完整,现实总是差强人意。   我婉拒了红姐开车送我回家的好意,自己坐了公交车,一路上一直对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致发呆,攥在手里的手机硌得手掌阵阵发疼,我却不愿意放开。   手机突然响起,振地我手心发麻,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拿起一看,是郁临深打来的,心又一下子跌了回去。活动几下面部肌肉,我接了电话。   “在做什么?”他的语气没有起伏。   我没来由地想笑,但现在的我明显不适合咧嘴,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随意答着:“在公交车上。”   “嗯……去哪里?”他还挺能沉得住气,不知道他实际上是不是早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想起他昨天吃醋的样子,那时候我还尽力对未发生的事情持乐观态度,不过一天时间,就自打了嘴巴,想笑的心情也没了。   “公司有事,我得去处理下,应该会到很晚。”我没办法用现在这样的状态见他,只好随便扯个谎,先把这一天度过再说。   “你这个磨人精!”他沉默了几秒钟,忽然恶狠狠道,“快说到底怎么样了?” 我想,他这么问我的时候,肯定紧咬着腮帮子,恨不得能钳制我的肩膀,摇晃我的脑袋。   “嗯,都说了,但我妈不出意外地不同意。”我用手撑着额头,懒懒地说。   他长时间默然,不知道是在想着怎么安慰我,还是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故作不以为然地说:“我没事的,她要是会同意,我反倒还不敢相信。”   “酒媚,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应该和你一起去说的,不应该让你一个人面对。”   他的叹息让我的心像被揪住一般,顿时泛起苦涩的酸意,委屈也无孔不入,差点逼出我的眼泪。我拿开手机,抿上嘴用力眨眼,确保自己不会真的再哭出来,才敢再开口说话。   “不管谁去说,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别想这些了。我马上要到公司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10-4      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回想这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是有不能置信之感,然而嘴角的伤和脸上麻木的肌肉提醒着我,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了,似乎还会带来接踵而至的严重后果。   我知道,母亲的反应绝对不会简单止于一个巴掌和一句道德评判,对于她之后的行动,我毫无头绪,但也明白,她不会善罢甘休。等待我的恐怕会是一场比今天还大的暴雨,现在的宁静只是假象。但奇怪的是,我好像也没那么恐惧,最难的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无非就是选择扛还是不扛。   都说子女与父母对着干,最先妥协的永远会是父母。可事情放到对我鲜少表露母爱之情的妈妈身上,我却吃不准该不该相信这条被无数人检验过的真理。   记忆中,我写过情书的对象只有两位,一位就是高中那个我瞎了眼看上的幼稚男,另一位就是我的现任男友郁临深。相比之下,恋爱形态最为正常的那段大学恋情,反倒没了这一环节。   再一细想,我忽然有了小小的自卑感,因为别人口中总是“漂亮”的我,竟然从没收到过一封情书!小学那时候没开窍,初中我爸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没有人敢对任课老师的女儿胡思乱想,高中因为那个男生的荒唐拒绝,我差不多一直是班里受人瞩目的谈笑对象,上了大学,谁还会有闲情逸致采用古老的书写方式去表达爱慕之情?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长大后的男生追求一个心仪的女生,多的是倾吐爱意的方式,无论哪一种都比写情书来的更直接了当,甚至更能让女孩子觉得男友力十足。   这样想下来,心里稍微好受了那么点儿,毕竟我没收到过情书也是事出有因,客观原因导致的……我早就不记得高中写的那封表白信里面记录了些什么东西,毕竟太过久远,结局又是那么让人啼笑皆非,完全没有让我铭记于心的份量。   至于写给郁临深的那封,我倒是字字句句记得清清楚楚,因为看过太多遍,多到连我时常摩挲信纸边缘留下的痕迹都深深刻在记忆中,想忘都忘不掉。郁临深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还写过这样一封字字表达一见钟情心动感觉的信,还打算亲手交给他。不过后来一系列阴差阳错之下,注定了这封信不会有被送出去的机会。   洗完澡,我拿出这封没送出手的情书打开来看。褪了色的浅粉色信纸上,不多不少的几百字稚嫩的可以。   某某先生:   你好,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暂且就用某某先生称呼你吧,希望这不会让你觉得我是个没有礼貌的人。   你收到这封信一定感觉很突兀,或者说荒唐吧。但……没关系,至少你看它时的表情,我是没有机会看到的,而且这的确很荒唐,不是吗?   我的名字叫酒媚(还记得你买过一本书,书名叫《我的名字叫红》吗),这听起来也很荒唐,哈哈。所以这是一封一个名字很荒唐的女生写给一个她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的“荒唐”情书……   言归正传吧。嗯……我偷偷摸摸注意你很久了,第一次见到你,你站在离我不远的书架旁看那本小说《我的名字叫红》,我就被你吸引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却真实击中了我,我想,这应该叫做一见钟情吧,你可能不知道我“跟踪”了你很多次,每次在书店见到你,最后我都会跟在你背后,目送你离开,然后继续期待下一次的遇见。   你很久没来书店了,我不知道现在的你身在何处,又在做着什么,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心爱的人,没有时间再踏足这里。我很后悔,上一次见到你没有主动找你说话,那么或许现在的我就不用这样纠结了。   老实讲,这挺不可思议,我知道。但我还是决定写点什么,下次如果再见到你,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一定会把这封信递给你。偶尔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我自己也拿我自己没办法。   某某先生,如果你已经有了女友或是已经结了婚,那就当读了一个别人的故事,一笑置之就行了。但如果你还单身,并且不怎么讨厌我的话,那就打我的手机吧,至少发条短信告诉我也行, 我的手机号是1XXXXXXXXXX。   祝一切安好。   酒媚   读着读着,我不自觉微笑起来,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也浑不在意。   以前的我,出了上语文课不得不看点文章,其余时间绝对不会想着多看几本文学作品培养自己的文艺气质,难得写封情书,一字一句都像是刻意拼凑出的,十分稚气不说,连感情也被打了折扣,情真有那么点儿意味,意切就不大看得出了。但不可否认,我又从它这里获得了一些力量——一些能让我扛下去的力量。   第二天,脸上挨过巴掌的地方基本看不出异样了,嘴角的伤痕也很浅,不仔细凑近看的话,根本看不出那里曾流过血,只有偶尔不小心牵动到那一片的神经,会疼上一会儿,对生活没有一点影响。   中午和柯梁爱在公司附近一家餐馆吃午饭时,我尽量避开那块地方,但她一开口说话,我就毫无预兆地呼痛了。   她低头吃菜,说:“阿媚,我怀孕了。”   然后,我伸进嘴里的筷子一滑,刚好不偏不倚戳到那个该死的嘴角。   周围客人的目光都被我这声惊叫給揽了过来,柯梁爱也吓了一跳:“你没事吧,这么激动?明青知道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大反应。”   我吸着冷气,扯了扯嘴角,等那阵痛感过去,抱歉笑了:“不是,嘴巴上火。”   “哦……唉,一想到家里又要多个孩子,我就头疼。”   我哼一声:“吃饭的时候别唉声叹气的。还有,我谢绝你在我面前所有形式的秀恩爱。作为你的得力下属和知心好友,你这样做,太不道德了。”   “我哪有,真冤枉,你不知道,生孩子带孩子多麻烦。以后你自己生了孩子,就知道其中滋味了。”   我耸耸肩:“孕妇还是保持心情愉快,少点烦恼才对宝宝好呀。恭喜你,又要当妈了。”   “所以你和郁临深也得抓紧啊,我可不想以后你的孩子称呼我的孩子时,都要用叔叔阿姨,我可接受不了。”   我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想到和临深结婚的可能性,又底气不足地问她:“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合适?”   几乎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就怔住了,而且不无惆怅地想,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用“合适”这个词来描述一段情感关系了。   柯梁爱没注意到我心里那点小曲折,一边嚼着西兰花,口齿却十分清晰地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哪知道?这种事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你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了啊,而且你很爱他,这一点才是关键吧。”   我喃喃道:“可是,爱一个人真的很重要吗?”   这回轮到她翻我白眼了:“你看看你,是谈恋爱谈傻了,还是怎么回事?爱一个人不重要那什么重要?婚姻本来就是一次赌博,要是没了爱情,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如果给你一个在别人眼里‘合适’到天上有地下无的男人,但你不爱他,你会和他结婚吗?”   我迟疑一下,摇头。   她满意笑了:“这不就行了,所以啊,别再想合不合适的问题,只管想着爱不爱就好了。”   “上次你还跟我说,爱情离了生活什么也不是,这会儿倒爱情至上了。”   “拜托,我看你是真傻了。我说的并不冲突呀,婚姻里,爱或不爱是基础,但柴米油盐酱醋也是基础,少了谁都不行。你那么喜欢郁临深,两人又不缺钱过日子,谈结婚无可厚非。”   我承认她的话有道理,淡淡一笑:“你不去做情感顾问,真是太可惜了。”   她一挑眉,下巴一抬,颇有些“恃才傲物”地说:“如果哪一天我想体验另一种生活,会考虑你这个建议。放心,到时候我一定请你做我第一期嘉宾,说不定你凭着自己的美貌,还能一炮而红,最后成为大明星呢。”   我被她强大的联想力深深折服,只好问了一句“你怀孕多久了”,把话题重扯回到她自己身上,总算不用听她越来越离谱的自说自话了。   我一边含笑打量她说到腹中孩子时甜蜜幸福的表情,心里反复琢磨着她的那句“只管想着爱不爱”,到后来,越想越觉得我能做的大概只有扛下去这一种选择了。      ☆、10-5   夏辛春会约我见面,让我在惊讶之余,着实受宠若惊了好大一会儿。   这几天,只要电话铃一响,我整个人就会变的紧绷绷的,这种不想接到妈妈的电话,但又希望能“早死早超生”的心态把我折磨的都快神经质了。她这样一点动静没有,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如果她没这么沉得住气,而是强烈要求我和郁临深分手,甚至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地跟我一条条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可能会比现在更淡定。目前这种安静到让人忐忑的状况,我实在不晓得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该说点什么,才能让事情显得正常一点。   然而,转念一想,我会听她的话和郁临深断绝往来又是不可能的事,索性采取“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的态度,让自己好过一点。   这天晚上,我本来和郁临深约好去他家吃晚饭,结果刚走出公司,手机就响了,本以为是他有什么事忘了说,拿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的竟是“夏辛春”三个字,我只得停下脚步接电话,毕竟一个本身拥有传奇经历的女人总是容易激发人的好奇心的。   “酒媚,你好,我是夏辛春,是郑辛远的……妹妹。”电话里的她,声音更干脆动听一点,不像见面时那样有距离感。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请讲。”   她静默片刻,而后吞吞吐吐地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点事,想找你说说……我在这里没有认识的女性朋友,所以……你愿意陪我聊一聊吗?”   我很吃惊,却没表现出来,很平常地说:“当然可以,我刚下班,现在过去酒吧找你。”   “不用,”她急促打断我,“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不过这里的变化太大了,还是你选个地点吧。”   我也没多想,笑道:“我知道一家咖啡馆,环境不错,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我们半个小时后在那碰面,可以吗?”   “好的。”   我把Red咖啡馆的地址发送过去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兴奋到忘记答应和郁临深一起吃饭的事了。夏辛春难得要找我聊心事,我当然不会再打电话过去推掉,想来想去,只好暂时取消和郁临深的约会了。   我站在公司门口等出租车,拨通郁临深的电话,他很快接了。   “这么快到了?”   “没有,临深,晚上我去不了你那里了,刚才有个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有重要事情要跟我讲。我们明晚再一起吃饭,好吗?”   “这样啊……”他说话的尾音拖的长长的,显得挺失望,不过说话的口气很快变得温和,“没事,你去见朋友吧。”   “对不起啊,临深,”我抱歉地说,“明天晚上一定陪你。”   我能理解他的失落,自从我告诉妈妈自己和他在一起的事后,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前一两天,因着脸上的伤,我不敢见他,怕他担心,借口公司又接了大单子,大家都在加班加点为由,推掉了他的晚餐邀约。   他并不神经大条,心思也细致,直接问我是不是因为我妈反对我和他的事故意躲着不见他,我只好一再保证绝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他才没再问下去,还十分体贴地叮嘱我注意休息,让我更加有点儿害怕面对他了。今天好不容易要见面了,我又因为别人的事不得不先委屈他,实在够让人沮丧和生气。   想到这点,我放软声音哄他:“临深,别生气,我保证明天晚上一定和你一起吃饭,”停顿一下,我咬了下嘴唇,又加了一句,“我爱你,临深。”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表白,安静一小会儿,低低笑开了:“你呀……真让我拿你没办法,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会生你的气?只要你不见我,不是因为要盘算着和我分手,我就谢天谢地了。好了,去见朋友吧,回头再说。”   下班时间,交通格外堵塞,又赶上出租车司机交接班时刻,等我到达咖啡馆的时候,早就过了约定时间。   推开咖啡馆的门,我一眼看到了坐在一楼临街靠窗桌位旁的夏辛春。她似乎到了有一会儿了,正出神地盯着面前的紫色桌布发呆。与在光线暗淡的酒吧里系着墨绿色围裙忙碌的她不同,此时的她,上身穿着白色波点长袖丝质衬衫,袖口严实扣着,头发散下来,披在肩头,算不上白皙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不算出众但也算长相清丽的相貌,再加上她面相中自带的那股子冷淡疏离劲,几乎有让人一见便再也忘不掉的吸引力。   “你好,辛春,不好意思,路上耽误了,迟到了一会儿。”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同时惊奇发现,上次我和她哥哥郑辛远谈分手的时候,坐的也是这张桌子。这种情况下,想起那点往事,不免让我尴尬了。   “啊,没事,我也才刚到。”她回过神来,对我露齿一笑,那笑容甜甜的,让看的人也禁不住跟着微笑。   “这里的咖啡味道一般,不过我和老板关系非常好,每次喝咖啡,她都给我打半价。上次她还跟我说,店里现在提供美味可口的三明治,我还没来得及尝尝,要不我们来两份试试?”我眨眨眼,“不过我不敢保证味道真的美味可口。”   “那就试试吧。”她也冲我眨一下眼,让我好一阵恍惚,她这幅调皮的样子比她打电话给我这件事来的还要让我意外,前几次见到她,她表现得可说不是热络,当然更看不出她心态开朗了。短时间内,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肯定是遇到什么高兴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这样不加掩饰地微笑呢?我对答案隐隐好奇起来,实际上,我一直对她有一种不强烈但经久不衰的好奇心。   我叫来吕微,问她店里供应哪些三明治,她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说:“不好意思呀,阿媚姐,只有一种。火腿奶酪三明治。”   “辛春,要吃吗?”我转头征询夏辛春的意见。   “我都可以。”她说   “那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果汁?或者牛奶?”   她犹豫一下,而后笑道:“你熟悉这里,还是你点吧。”   想到咖啡多少会影响到睡眠,于是我抬头对站在身边的吕微说:“两份三明治,一杯卡布奇诺,一杯牛奶。”   “辛春,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吕微走远后,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她两手放在桌布边缘,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突兀就好。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然后就想到了你。”   “你能想到我,我很开心呀。现在见你倒是比之前的状态好很多。”   她的笑容慢慢收起,语气带上一点儿怅惘:“我哥见到我也这样说,那看来是真的了。”   我为她这样的神情纳闷不解:“状态好是好事呀。”   “可能吧,但我真不确定这算不算好事。”   她还打算继续往下说的,我们点的晚餐就送过来了,而且是红姐亲自端上来的。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将三明治、牛奶和咖啡一样样放在桌上。而且十分精准地把牛奶放在了辛春面前,我看了一眼摆在自己这边的咖啡,笑着看她们两个人:“红姐,这是我朋友,夏辛春。辛春,这就是咖啡馆的老板,红姐。”   我为他们俩人简单作了介绍,辛春站起来对红姐笑着点了下头说“你好”,被红姐按了回去:“你好,辛春,不用这么客气,当自己家就好了。”   红姐把托盘捧在胸前,扭着腰走了,临走前,给了我一个温柔到近乎溺爱的眯眼笑,我的心情大好,吃进嘴里的三明治当真如它的宣传语那般“美味可口”,很快被我解决光了。   我又喝了几小口咖啡,辛春也吃完了她的晚餐。   “酒媚,拥有很多朋友的感觉很好吧?”她擦了嘴后,问的第一个问题让我的心上涌起一阵无名的哀愁,我老实说道:“其实我的朋友不多,就那么几个,但是有朋友的感觉确实不错,至少在想要人陪的时候能找到去处。”   她点头,没发表评论,我看到她眼睛了转瞬即逝的一抹忧伤,忽然后悔自己说了“至少”后面那句话,显然她几乎是没有朋友的,我也只能勉强算半个而已。然而她似乎并没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明显的失落或者伤心,而是保持着之前的笑容:“我以前是人来疯,如果有人不愿意理我,我会郁闷好久。后来却习惯了一个人,再和别人打交道,反而会有窘迫感,甚至希望再也不要有人来找我说话才好。”   我想起辛远以前告诉过我,她很喜欢笑,不禁为她这句话中的回忆黯然。我能猜到她消失的那两年肯定经历过一些痛苦的事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她也不介意,还反过来试图安慰我:“这样找你,肯定让你为难了吧。我哥应该跟你提过我的事情,或许你会对我感到好奇,会不自觉地同情我,但这不能成为我贸然打扰你的理由。”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急迫否认,“你哥跟我是朋友,你是她的妹妹,我自然拿你当朋友,我承认对你有好奇心,但前提也是因为我把你看成朋友。至于同情,我还真没有,心疼你倒是真的。”   她抿嘴笑了:“你真是个好人,难怪我哥把你看得那么重要。”   “辛春,我跟你哥只是普通朋友。”   我不无无奈地笑着解释,也有点感动,本以为她真的像辛远说的那样不待见他,看来她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哥哥的,至少能看出他那点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心事。也许亲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哪怕分离再久,那份关心彼此的本能却永远不会消失。   “我知道。不过我哥既然告诉你我的事,必定非常信任你。但有些事,他并不知情。”   我没搭话,等着她说下去。   她轻轻地微笑:“我的确回来了,但我的身体却残缺了,”她的嘴角挂着笑,停了一小会儿,又接着说,“很严重的无法挽回的残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自己自从写完这个故事后,就染上了一个令人纠结的毛病,那就是老是想着来改文。。。。真希望假期赶紧结束,那我就没这么多闲空了。   ☆、10-6      她一副事不关己仿佛在说别人故事的语气神态让我的心狠狠地扯了一下,我伸出手,握住她不细腻的右手,那只手的掌心有一条狰狞的疤痕:“辛春……”   我本想问她那两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话到嘴边,却突然问不出口。   她任我握着她的手,没有挣开:“我没事,这件事我谁也没说过,我哥当然不会知道。所以,酒媚,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我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实在看不出她的身体哪里残缺了,但我知道那肯定是巨大的伤痛,我满心不是滋味,唯有点点头,认真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以为接下来,她会告诉我那两年的遭遇,然而在得到我的保证后,她却突然问了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问题:“如果我告诉我喜欢的人这件事,你说……他会介意吗?”   我蓦地想起那一次去酒吧时,她和周远行之间怪异的气氛,试探性地问她:“你说的人是周远行吗?”   她没回答,无声的默然反而证实了我的想法。我再握紧一点她的手,露出一个看起来相当轻松的笑容给她:“这没什么的,每个人的身体都或多或少有不完美的地方,我相信……他是不会介意这个的。你要是说你杀过人,他倒有可能介意,不对,是会吓得立刻离你远远的。”   这个不算高明的玩笑逗乐了她,笑过后,她说:“所以这没什么,对吧?”   “当然。而且我敢保证,真心在乎你的人是不会介意你的不完美之处的。”   我和辛春离开Red咖啡馆,已经八点多了。墨黑如玉的天空,或簇聚或零星分布的一粒粒星星闪耀着晶莹剔透的白光,光芒穿射过沉暗苍穹,照进我们的眼底,就像指引我们的希望之光,渺茫之中带给我们数之不尽的可能性。   我陪她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打算把她送上车,再自己散步回去。   清凉的夜风拂过,在灯光下久待后的茫然感即时远去。远远近近的汽车鸣笛声,远处飘荡而来的乐曲声,身边不时相携走过的情侣,闪着幽暗橘光的街灯,让这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夜晚显得韵味十足。   “酒媚,今天这样贸然打搅你,耽误你的时间,真的很过意不去。”夏辛春侧头看我,甜甜的笑意还挂在嘴角。   我看到她愉快的笑脸,也笑了:“以后叫我阿媚吧。想找我说话,任何时间都可以。我拿你当朋友,你不用这样客气。老实讲,你愿意找我说点你的心事,我非常乐意倾听。把我当成你的朋友的话,就别在意这些。”   刚好一辆空车驶近,我转身,伸长手臂拦车,却突然听到她说:“谢谢你,阿媚。还有,七夕节快乐!”   我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怔忪发呆。要不是辛春提到,我压根想不起今天是七夕,怪不得街上的情侣那么多,怪不得……郁临深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怪不得,在我说有事去不了的时候,他会沉默那么长的时间。七夕节是独属于中国的传统情人节,但如今,越来越多的人更加看重2月14日的西方情人节,我也不可避免地忽视了七月初七这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我抬头又看一眼天上闪烁的繁星,再不敢耽搁,拦了车就往郁临深家赶。   郁临深来给我开门的时候,正在用手指捏着眉心,眼睛下的青影在背光下更显眼,眼角眉梢俱是倦意。看到在门口哈腰喘气的我,他呆怔好几秒,才放下手,不相信地问:“酒媚?”   我一步跨进门,抚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调整了下呼吸,随即仰起头看着他:“临深,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   他关上门,把我领进客厅的沙发上,有点儿好笑地看着我的脸:“你不会又是走楼梯上来的吧?”   “是啊。”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无可奈何地说:“就算要见我,也不用这么急。”   我拉他的胳膊,撒娇道:“我不想等电梯嘛,再说,我还不是担心里你背地里生我的气。”   “好了,我没生气,电话里就和你讲了。晚饭吃了没?我今天下午提前下班回家,准备了烛光晚餐,可惜你有事来不了,我随便吃了点,剩下的估计也凉了。”   我懊恼不已,抱着他的手臂,遗憾地说:“我吃过了……你看你也不早点告诉我,不然,天大的事,我也不会去的。”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来点惊喜会更浪漫一点,哪晓得我的女朋友根本没有追求浪漫的觉悟,居然连七夕都会忘记。”   “别说了,你再说,我真要懊悔到去撞墙了,”我想着用什么办法弥补一下,一转头,看到餐桌上的大半瓶红酒,心思一动,“要不我们喝点红酒吧,也算减小一点七夕夜的遗憾。”   “你确定要喝?”他郑重其事的眼神配上嘴角那点似笑非笑的弧度,透出迷人的诱惑味道。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我重重点头:“非常确定。”   郁临深走向餐桌,我起身来到窗前,两手撑在窗沿上观赏夜景。这一片是规划比较早的居民区,远离喧哗的街景,看不见人来人往,听不到人声鼎沸,能看到的只有视线触及之处一栋栋别无二致的楼房静静矗立在晦暗夜色中,路灯下的大树虽分辨不清颜色,却挡不住它们葱葱郁郁的挺拔姿态,偶尔几声不知响自哪里的夏夜虫叫,合着七夕夜温柔的凉风,让人的精神不由地惬意放松下来。   “酒媚,其实我的浪漫细胞比你多不了多少,今天要不是听到公司里的小姑娘一大早就开始讨论情人节安排,我大概也不会意识到这个日子的特别。”郁临深把小半杯红酒送到我手里,低笑道。   “你这算安慰我吗?”   他举起酒杯和我的杯子轻轻一碰,眉梢动了动:“勉强算吧,但主要还是为了安慰被你抛弃在一边的,我自己。”   我讪讪笑了,转而学他的样子,转一转高脚杯,再抿进一小口红酒,闭上眼仔细感受。口中的红酒还是有点泛苦,我刻意让它在口腔内停留的久一点,再一点点咽下去,持续的涩味衍生出意犹未尽的滑柔触感,让人回味无穷。再一睁眼,发现郁临深正用他深沉的眸光直直看着我,准确地说,是看着我的嘴唇。   我被他这样直接的打量乱了心神,下意识避开,继续一口一口品尝杯中剩下的红酒,心思却并没能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慌乱,心跳地也厉害。我不敢再喝下去,因为这红酒肯定也是有后劲的,要是喝醉了在这里发疯就太丢人了。   我把酒杯放回餐桌,然后站在宽敞的客厅,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郁临深还站在窗前,一手执着酒杯缓缓转动,目光却是放我身上,很久也不眨一次眼。   “临深,我……”   “别动。”   他忽然大步走向我,顺手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在我还愣头青似的没弄清他叫我别动是为了什么时,他已经很近地站到了我面前,近到我在感受到他呼吸的那一秒钟,立时头昏脑胀起来。   “酒媚?”   “嗯?”   “酒媚……”   “嗯……”   他扶住我的肩膀,叹了口气,那双凝视我的眼睛里翻涌着各种情绪,有激动,有忍耐,有怜惜,也有渴望。我偷偷咽了下口水,眼光一躲,转而看向他宽厚的肩膀。他先在我耳边轻轻笑了一声,笑得我颈后皮肤都起了起皮疙瘩,心里也莫名痒痒的,然后他又轻唤我的名字,双手改为捧着我的脸,不等我回应低头便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   ☆、11-1   他的吻十分霸道,连个让人喘口气的间隙也没給,一上来就直接撬开我的嘴,舌头也不管不顾地冲进来,霎时间,灼烈的酒精味涌入咽喉和鼻腔,再触电般蔓延至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一种我臆想许久的念头再次复苏了,我也伸出双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好吧,就是今天了。   我正忘情地沉浸在已经汹涌到我锁骨处的柔长细吻之中,他却突然放开了我,下巴抵在我的肩窝上,静默长久,才抬头看我,声音柔软沙哑:“酒媚,为什么要喝红酒?”   遽然打住的热情让我猝不及防,脑袋发蒙,呼吸也不顺畅了,我趴在他的怀里,整个人像烧着了一样,热的不知如何是好。抬眼一看,他比我好不了多少,呼吸急促而不稳,看着我的那双眼分明有似曾相识的欲*望在燃烧。   他搂紧一下我的腰,呼吸在我的脸上徘徊:“傻了?”   我恶作剧地掐紧掌下的紧实肌肉,扬眉一笑:“谁说我傻了,喝红酒当然是为了助兴。”   “助什么兴?”   “助……”我在他要再次吻上我的时候,一下子含住他的嘴唇,他显然不需要我的答案,很快转被动为主动,一边热切地吻我,一边带着我磕磕绊绊去了浴室。   温暖的水流浇注在我们身上,他动作颇为熟练地剥掉我的衣服,一边用嘴舔咬我颈侧的皮肤,双手在我裸*露的背上游走,我被他动作中直白的挑逗吓得一动不敢动,情不自禁地嘤咛:“临深……”   他的唇舌来到我的侧脸,然后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深深地温柔地吐息:“酒媚,我会尽量让你的第一次美好一点,所以……不要怕。”   厚厚的水蒸气氤氲盘旋,他的眉眼在朦胧之中英俊而性感,我隔着水雾看着他的眼睛,只能用力抱紧他。   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挣扎着掀开眼皮,梦里绵延不绝的白色顿时被陌生的黑暗瓦解掉,遗留下的心悸感觉却挥之不去,梦中那双和我一模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冷漠的双眼仿佛逃窜了出来,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静谧黑色中伺机窥探着,等着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咧开冰冷的唇,然后像念咒语般反复重复那一句“一无所有”。   我闭了闭眼,等心情平复下来。一只手臂横亘在我的小腹上,我转过头,寻着平和的呼吸看过去,只有一个浅浅的黑影,隐约能辨出郁临深的轮廓。他睡得很熟,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想起之前那场陌生激烈的身体欢愉,忽然感到一股无所适从的迷惘。   走到这一步,多少是会有些不一样的,没什么可担心害怕的,我只是不习惯而已,都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捣的乱。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轻轻拿开他的手臂,摸索到一条散落在地的浴巾裹紧身体,蹑手蹑脚走出房间,腿间的不适让我的步子迈的有点艰难,但这并不会妨碍什么。   走廊两端各有两间房,右边多一个浴室。三个房间我都去过,只有右手边靠近浴室的一间我从未踏入过。我顺着墙壁摸到廊灯的开关,按下去后,明亮的光线即刻铺满整条走廊,客厅通向家门的一块区域也被照亮,仿佛清冷月光穿墙而过,洒向另一个空间。我自觉好笑地摇摇头,把这点诡异的想象甩出大脑,径直走向靠近客厅的那个房间,轻手一拧把手,门就开了。   借着走廊的光,我按下电灯开光,比廊灯更刺眼的光倾泻流淌下来,房间的布局清晰呈现在眼前,一目了然。   这里果然是一间书房。面积最多只有郁临深卧室的一半大,一个带玻璃门的深紫红色老式书柜竖立在靠窗一侧的角落处,旁边一张浅灰色沙发,宽大冷硬的黑色书桌和配套的黑色靠椅摆放在沙发对面。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家具,简洁明了地找不到一丁点温馨感觉。   我走近书柜,打开书柜门,里面大多是一些与车辆有关的专业书籍,整整齐齐按照类别码放着,最下一层倒是有一些闲书,都是很出名悬疑或侦探小说,有福尔摩斯的、阿加莎的、东野圭吾的,从书脊的磨损程度推断,应该是好几年前买的。最旁边一本倒是比较新,我笑着抽了出来,封面上的书名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我随便翻了几页,视线定在了一条黑色水笔的划线上,心中溢满了柔情。爱情大概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一点小小的巧合,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都能被赋上特殊的含义。   “在笑什么?”   一双手从背后圈住我的腰身,随后一个温暖的胸膛贴在了我的后背,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同时印上我的后颈。我笑着躲了一下,把书塞了回去,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   “没笑什么呀,是你眼花了。”   他不语,目光又变得炙热,我已经懂这种眼神的内含意义了,慌忙撇过头,还是没有躲开他的吻。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吻很轻很柔软,毫无掠夺之意,在我唇上只停留了几秒,便离开了。   “就算我眼花了,也是被你这幅引人浮想联翩的样子晃的。”   我低头看了眼包裹着自己从胸口到大腿位置的纯白浴巾,脸颊瞬间烫了,再一看他,穿着休闲长裤,白色短袖衫,完全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打扮。   我低呼一声,再不敢看他,攥紧浴巾,跑回卧室后,急忙上了床,拿被子盖严实自己。没过一会儿,郁临深就回来了,他钻进被子,搂住我:“睡觉吧。”   “我睡不着了,我们说说话吧。”我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   他轻轻“嗯”了一声,我猜他肯定闭着眼睛,我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慢慢回忆道:“你以前去过一墨书店买书吧?”   “去过,我高中经常去,后来工作了就不怎么去了。”   “嗯……那你后来去的时候,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他沉吟一下,认真答道:“要说不一样的话,书店规模大了是肯定的。”   我心里闪过小小的失落,随后又暗自嘲笑自己的伤感来的毫无道理可言,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我出了会神,想着自己的小心思,一回神,突然听到他说:“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见你爸妈吧,把我们的事情好好跟他们说清楚。”   我呆住了,而后迟疑道:“你真有把握他们最后会同意吗?我怕你去了,会火上浇油,他们会更加反对。”   “相信我,”他抱紧我一下,“我们正经恋爱,唯一落人诟病的估计也只有我和你姐姐那段婚姻了。别人知道后最多私下说几句闲话,时间久了,谁还会在意我们的生活?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害不害怕?”   “我不害怕旁人的闲言碎语,我只是害怕妈妈永远不会原谅我,会认为你和姐姐的离婚是我从中插足,会在听到别人的议论和闲话时,觉得没脸做人,我怕我忍受不了她以后的冷淡和责怪。”   “不会的。”   “想必你也感觉到了,”我苦笑着说,“我和我妈远比不上她和姐姐的母女之情,她们才是真正的母女,而我常常会觉得自己不像她的女儿,她和我爸离婚后,几乎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就算我跑去她面前,她也鲜少给我笑脸。我总是想办法讨她欢心,她也并不领情。我爸说,妈妈要和他离婚,是因为看不上他的不作为,嫌他没有上进心,嫌他贫穷。于是我努力工作,想着买漂亮房子,想着让她和爸爸复婚,可她却十分严厉地叫我不要管他们的事情……现在想想,我的想法真是幼稚可笑。”   “酒媚,你的想法一点也不幼稚可笑,别那么想。”他一边拍我的肩膀,一边说,“人心本来就是复杂而不可捉摸的,哪怕是父母与孩子之间,很多事情也说不清。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妈妈,你不用怀疑这个事实。你不还说前阵子她张罗你的人生大事,帮你安排相亲吗?所以啊,她并不是不爱你,毕竟你们相处的时间很少,很难有母女间的互动,我想她会关心你的感情,甚至在知道你和我的事后反对你,也是出于母亲对女儿的爱护。许多东西,日积月累下来,就会产生隔阂,你一直和你爸住在一起,她又长年和你姐住一起,和你姐姐感情深些,也不难理解。”   “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确定地问,“会不会我是他们捡来的,所以才……”   “傻女孩,”他低笑,在黑暗中显得异样温柔,“又不是在演电视剧,哪来这么多狗血桥段,再说,你爸爸很爱你,这你总不能还怀疑吧?相信我,一切有我,我来和他们谈,你要做的就是在我身边,安安静静好好待着。”   听他这样讲的时候,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划着圈,他讲完了,我停下了动作,眼泪却滚落下来,一次次从眼角滑到耳朵,他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不停亲我的眼睛。在感受到被人珍惜的这份绵绵爱意中,我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11-2   “在干嘛?”我一边在电脑上和咨询产品的客户聊着天,一边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郁临深,他很快就回了,只有简短的“开会”两字,冷冰冰看不出一点恋爱中的感觉。   早上他开车送我回去换衣服的时候,还表现得对我依依不舍的,不过两三个小时,倒耍起冷酷来了,我哼了一声,噼里啪啦又敲过去一行字。   “很无聊吧,要不要我陪你说话?”   这一次他回得更快:“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我陪还是不要我陪?我心里直泛嘀咕,暗骂他和我玩深沉,又一行字紧跟着发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我心里一乐,立刻回复:“你有微信吧,我们互相加一个吧,老是发短信好麻烦,微信还可以互传照片,那样你就能更直观地看到我在干什么了。”   “我没有微信。”   我张了张嘴,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这么落伍的:“那你和朋友、同事想聊天,也打电话,发短信?多浪费钱啊。”   “我们公司有自己开发的内部交流软件,和朋友有事都是直接拨电话。用不上微信。”   我看着这一长串文字,感叹自己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咂咂嘴,才回复:“那你现在下载一个,我要加你。”   过了十分钟,他才给我回了信息,简简单单一个“好”,就让我没出息地心神荡漾了。   忙活一阵,加了微信后,我立刻发了个大笑的表情过去,他却只回了我一个“?”号,要不是知道他私下里的样子,我简直以为自己在和一个老古董说话,心累地不行。   既然他不主动,那我只好主动了:“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想。”   还还差不多,懂得配合,我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然后喜滋滋地趴在桌上,侧头对着手机相机调整了一个自以为最温柔大方的笑脸,拍了一张背景为墙壁和电脑的自拍传过去。   我抱着手机,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刚打上“正在在认真上班”,按下发送键,一抬头,就看到探进门内的柯梁爱的脑袋,她正好整以暇,双眼满含深意地看着我,我不自在地把手机放在一边,坐直身体,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假装一副工作忙地不可开交的样子。   她走了过来,双臂抱胸站在我对面:“我打算再新招两个销售,这次只要男生。你部门只有张源一个男的,不够用。”   我默默在心里白了她一眼,好笑道:“什么叫不够用?这要让张源听到了,他不得伤心死。”   她不以为然道:“他才没那么玻璃心,下周会有人来面试,你到时候安排一下。”   “好,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我一打工的,只有唯你马首是瞻。”   她扑哧笑了,伸手过来掐了一下我的脸:“别给我贫嘴。看你这小脸粉嫩粉嫩的,刚才又一副春心萌动的表情,小日子过得不错吧,”她体内八卦的因子又开始作祟,嘿嘿笑了几声,然后凑近我的脸,“跟我说说,你和郁临深,是不是,嗯,是不是那个了?”   “柯梁爱,你还怀着宝宝呢,别带坏了小孩。”我没好气地咬牙道。   “哈哈,看来被我说中了,”她一拍双手,口吻颇为感动地说,“哎呀,这可是件大喜事, 我们的大美女酒媚终于摆脱了老处女的头衔,要不要发表下感想?”   我恼羞成怒,想笑笑不出来,懒得再理她,直接走到门口,拉开门:“我还有很多工作呢,就不留大老板您了,您还是回自己办公室,好好做做胎教吧。”   她脸上还是那个贼兮兮的笑容,听了我的逐客令,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膀,慢腾腾走向门口,嘴角保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临走前,还及其轻佻地又摸了把我的脸,才抬头挺胸一脸满足地走出去。我哭笑不得好一会儿,坐回到椅子上,对着小镜子观察自己的脸,左照照右照照,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瞅了很久,猛地把镜子放下,被自己的较真逗乐了。   我没事瞎琢磨柯梁爱的玩笑话做什么?   这算是我过得最漫长难熬的一个周五了,从早上与郁临深分开后,我满脑子都是他,上午他还有时间搭理我一下,虽然回我的话都短小到精悍的程度,但好歹能让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到了下午,他就忙起工作来了,大概我是真的打扰到他了,最后他直接打了电话给我,说下班了来接我吃饭,晚上陪我去看新上映的爱情片,怕我不高兴,还对着手机亲了两下。想到人前一向文质彬彬的郁临深趁四下无人偷偷摸摸亲手机的场景,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收了电话后,我心情大好,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临下班时他再次给我打电话,本以为他来公司接我了,兴致勃勃接了,却不想他是为了告诉我临时要出差的事。   “酒媚,对不起,今天晚上没办法见你了,刚刚接到领导通知,要我跟着一起去出差。不过我明天就能回来了。”   期待落了空,我自然心上难免失望,但我也知道,工作同样重要,他又是个工作起来顾不上其他的人,我当然得表现地懂事、理智一点。于是我故作开心地说:“好啊,没关系,刚好我今天上班累死了,可以早一点回去休息。”   “好,后天我们一起去见你爸妈,等我回来。”   “嗯!放心出差去吧,不就一天嘛,我等你。”那么多个日夜,我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一天吗?   吃了饭回到家后,我舒舒服服洗了澡,看到身上一小块一小块青紫的痕迹时,心里美的简直要冒泡了,昨晚那些羞于出口的画面此时又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一一上演,直想得我口干舌燥的。再看向镜子,里面那张红扑扑双目带水的脸陌生地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赶紧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出去,再想下去,我今晚别想睡得着了,同时我也不禁郁闷了,不就是和郁临深发生了身体上的亲密关系吗,我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11-3      第二天醒来后,我第一时间取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打开微信来看,午夜时发过来的“我也想你”四个字赫然在目,让我的内心雀跃不已。昨晚,我发了信息给郁临深后,他一直没有回复我,等着等着我就撑不住困意睡着了。不得不说,在周末的早晨,一醒来就看到所爱的人表达对自己的想念,这种感觉别提有多幸福了!   所以当爸爸打电话给我,我也只当他是和往常一样,唠叨我注意饮食、注意休息、注意劳逸结合,根本没来得及去想其他。然而他一开口说明用意,我的好心情顿时被砸得粉碎,也知道,要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爸爸的声音透着疲惫和苍老,他说:“酒媚,一会儿回来一趟吧,你妈妈也在,我们有点事想问你。”   我木讷地说了声“好”,却不知道回去了该怎么面对他们。郁临深不在,我一个人,真怕自己无法抵抗他们语重心长的劝说或者强势冷硬的反对。   我草草换了套外出的衣服,想了想,还是拨打了郁临深的电话,既然他说过要和我一起面对,那我就该有和他并肩走下去的自觉。但是拨了两遍号码,他的手机都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我不敢让爸妈一直等着,只得暂时努力稳住心神,赶回家去。   坦白讲,过去的一个星期,我想象过很多次和爸妈面对面谈我和郁临深的恋爱关系时,会是什么场景,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也毫不怀疑自己到了那一刻会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甚至会没出息地躲在郁临深背后,让他来解决一切问题。然而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慌乱,至少在看到爸爸担心焦虑的眼神和妈妈冷淡到快要结冰的面孔时,我能十分平静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喊他们一声“爸,妈。”   爸爸轻轻“嗯”了一声,再无下文,欲言又止的眼光在我和妈妈之间切换来切换去的,最后还是抿紧了嘴巴,决定什么也不问。而妈妈呢?她像没听到似的,吭都不吭一声,双眼写满让人心痛的冷漠。   “妈……”我走过去,定定地看着她。   “别叫我妈。“她冷冰冰地说。   “双怡!”爸爸出声打断她,语气颇为无奈,“有话好好说,别这样。”   “好好说!我和她好好说,她什么时候又好好和我说了?”妈妈拿凌厉的眼光狠狠瞪着爸爸,话却是说给我听的。   “妈,我可以解释,”我伸手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一下子避开,只得苦笑着说,“妈,我和郁临深是真心喜欢对方,我也没有做对不起姐姐的事,希望您能理解。”   “真是笑话!”她冷冷地嗤笑一声,“你和自己的姐夫搅在一块,一点不觉得羞耻,还这么理直气壮地叫我理解你们。”   “双怡,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相信阿媚不是那样的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一直没说话的爸爸忽然急急地为我辩解,但妈妈根本无动于衷,什么也听不进去:“能有什么误会?郁临深和酒舒离婚才多久,他们就在一起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酒舒不都在电话里说了,他们离婚的事情和阿媚没有关系吗?你心里也比谁都清楚酒舒为什么离婚,怎么还要把错怪在阿媚身上?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和难堪,面对妈妈一意孤行地揣摩和猜忌,我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我不想自己和郁临深的关系被误会地这么恶心,于是在妈妈反驳爸爸前先开了口:“爸,妈,我和临深是在他和姐姐离婚后开始的,临深没有对不起姐姐,我也没有。所以,请不要把临深想得那么不堪。”   “好,我可以不这么想,“妈妈终于把目光移向了我,“但别人呢?那些亲戚朋友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知道了会怎么看你们三个人,会怎么笑话我!一个女儿离婚了不说,另一个还和自己的姐夫在一起谈恋爱!我们一家人都会被沦为笑柄的!你以为你一句简简单单的彼此喜欢,别人就会被你们伟大的爱情感动吗?我告诉你,那纯粹是在痴人说梦!”   “可是妈,难道我的幸福还比不上那些吗?我们一定要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我哀求道,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真是天真的可笑。幸福?你现在觉得幸福了,等别人隔三差五议论你破坏姐姐的家庭,骂你是不要脸的小三,笑话你们两女共侍一夫,我看你还会不会觉得幸福!”   “双怡!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爸爸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克制着脾气劝她。   妈妈充耳不闻,还是盯着我看:“你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说的话是过分还是不过分。我早就暗示过你和郁临深保持距离,要懂得避嫌,你倒好,还是把心思打到他身上了。”   “妈,对不起,但我真的很喜欢临深,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   “可我在乎,我不想背后被人戳脊梁骨。趁着你们现在的事没几个人知道,赶紧分手!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她的话像针一样,一根根往我心上扎,我痛得流出眼泪,支持不住地跪在了她面前:“妈,我求您,别这么反对我们,我不想和他分手。”   “阿媚,快起来,”爸爸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不跌地伸手想要扶我起来,用他粗糙的手掌给我擦眼泪,然后看着妈妈,“双怡,两个孩子真心想在一起,你就别在意那些了,重要的是孩子们幸福。”   妈妈的嘴唇突然开始哆嗦,表情像见了鬼似的,十分怪异地扭曲着,她从沙发上坐起,一把推开扶着我手臂的爸爸,猛地扯下我的衣领,直到我一边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才住了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胸口,惊呼道:“你和郁临深……你们!”   爸爸也怔住了,我看向自己的锁骨和胸口处还没有全退下去的吻痕,青紫色的痕迹狰狞地覆在我的皮肤上,醒目的让人没法忽视。我匆匆拉起衣服,紧捂着衣领,低下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被父母亲眼看到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11-4      一时间,客厅只剩下风扇搅动空气发出的呼啦声和窗外响起的遥远的汽车鸣笛声,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依旧低着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尴尬万分的场面。又过了很久,久到风声远去,只能听到我们三个人沉闷压抑的呼吸声,我才听到妈妈说话的声音。   “算了,你没必要做我的女儿了,我也不想再做你妈了,”她自嘲地笑了,“反正你救兵多,一个个都来标榜你的爱情多么感人,多么来之不易,我懒得再做这个恶人。只是,酒媚,你听清楚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我的女儿。”   我的耳朵嗡嗡响着,不敢相信她真的会说出断绝母女关系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该绝望,还是该放弃,以求得那一点希望。我好像能听到自己体内血液逆流带来的呼啸声,吵得我晕头转向。   “妈,别这样……”我不死心地祈求她别说这样的话,“妈,别这样说,如果,如果你真的这么反对,我可以…..”然而“分手”两个字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爸爸一贯温和的脸孔布满震惊,他拉扯一下妈妈的衣袖,皱着眉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吓唬孩子,你现在在气头上,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先回去,好好冷静过后再说。”   妈妈猛一挥开他的手,再一次用我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看陌生人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在我想张嘴说话的时候,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看向父亲已然不悦但忍着没发作的脸:“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允许自己家里发生这样可笑的事情,以前如此,现在同样如此,她要是还想做我的女儿,就必须和郁临深分手,否则,这个妈,我是再不会当的。”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爸爸厉声道,“他们既然有心在一起,你做长辈的,就不能支持一下,非要这么固执己见,冥顽不灵吗?”   他儒雅英挺的脸孔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冷峻,妈妈大概也没想到爸爸会对她说这种重话,气得脸都白了:“我要是固执己见,冥顽不灵,当初就不会收下她留给我的这个烂摊子!”她的食指指着我,双眼愤恨地盯着爸爸,脸颊的肌肉微微抖动着,讽刺道,“是啊,就你善良大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作派,实际上心里……”   “够了!”爸爸大吼一声,声音撞击着四面墙壁,震荡出可怕的回音。   妈妈看到他铁青着的脸,蓦地住了嘴,讶然而又略带懊悔地看向早已呆若木鸡的我,我双腿一软,往一旁栽了下去,小腿撞在茶几的一个角上,疼得我发不出声。爸爸回过神,心疼地来扶我,我怔怔地看着他那双饱藏很多不为人知的双眼,喃喃道:“你们在说什么。她是谁,什么烂摊子?”   爸爸不言,咬了咬嘴唇,躲开了我的目光,我得不到答案,把询问的眼光移到妈妈微张的嘴上,她却近乎机械地别过脸去,不打算再多说一句,那态度像是懒得解释,又像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我。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指紧紧掐住爸爸的手掌心:“爸……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   “阿媚,你妈妈是气疯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爸爸痛心地解释,恳求的眼神不时飘向一直拿侧脸对着我们的妈妈。   我惶惶不安道:“妈……”   然而她纹丝不动,依然倔强地沉默着。她的缄默像一把利剑,直接刺穿我的心脏,我吃力地放开爸爸的手,用尽全力稳住自己颤抖的身体,然后踉跄着不顾阻拦跑了出去。   跌跌撞撞跑到楼下,爸爸赶上来拉住了我:“阿媚,你听爸爸说。”   我泪眼婆娑,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但我不想回头,我拼命地想甩掉他的手,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阿媚!”   他痛苦的声音让我的内心又是一疼,我渐渐停止挣脱,用手背狠狠擦掉源源不断的泪水,回转身再开口,声音嘶哑地快说不清话:“好,那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爸爸怔了怔,表情十分哀伤而又小心翼翼,缓缓摇头道:“不是。”   我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有了解释,妈妈为什么不关心我,因为我不是她的女儿,她为什么会和爸爸离婚,或许也是因为我不是她的女儿……面前这个总是把我捧在手心疼着的人,原来并不是我的父亲,我以为自己至少还拥有满满的父爱,就算妈妈不爱我,还有爸爸时刻惦记关心我,可在我几乎就要把握到幸福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我最爱的人们说,我不是他们的孩子。此时此刻,看着满头大汗恳切注视着我的“父亲”,我猛然意识到,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我可能真的快一无所有了……   “我知道了,”我异常镇定地说,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没有词不达意,“我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了,也知道我在这个家里并不受人欢迎。我想安静地待一会儿,好好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爸爸松开了我,张着嘴,焦急地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听不下去了,飞快地跑出小区,炎炎烈日悬在上空,烘干了我脸上残留的一点泪渍,皮肤上的灼痛和大脑里挥之不去的晕眩相互拉扯角逐,谁也不肯服输,让我那颗从来不算坚强的心无处安放。   酒舒打来电话,语不停歇地说了很多,说妈妈一大清早突然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我和临深的事,心情好像很差,还问她离婚是不是因为我,她说她一再告诉妈妈和我没关系,嘱咐我如果妈妈对我说些难听的话,或者对我发脾气,叫我不要介意……我麻木地听着,脑袋空白一片,组织不出任何字句,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喊我的名字,我才强迫自己轻轻说了句“知道了。”她再说什么,我已经没力气面对了,挂了电话,我茫然盯着热浪翻腾的柏油路发呆,又一次迷失路途。   我该找谁呢?   我打临深的电话,他照样忙得没空搭理我,就算我和他前不久还做着那样亲密无间的事,但此刻,他却没法跟我一起承担,我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地拥有过他。我想打给柯梁爱,可她正怀着孕,显然不是替我操心身世问题的合适人选……多么好笑,我的心一抽一抽地发痛,却能十分冷静地考虑这考虑那。就在我放弃寻求依靠,重新迈着僵硬的双腿继续迷失时,却意外接到那个总是温柔待我的女人的电话。这一次我没有再对着她号啕大哭,而是闭上眼,仰起头,调侃道:“红姐,我无家可归了,你愿意暂时收留我一会儿吗?”      ☆、11-5      红姐开着车找到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烤成鱼干片了,我没等她下车,而是迫不及待地拉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凉爽的空气让我活了过来,我满足地长舒一口气,整个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很难琢磨得清的目光看着我,等我仔细看她的眼睛时,里面却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她仍然和以前一样,掩藏了自己所有的真实情绪。   “红姐,现在请什么也不要问,我好累,想躺一会儿,你带我去哪里都行,只要别让我一个人就好。”我弓起双腿躺到宽敞的座位上,拿手臂盖住自己的眼睛,什么也不愿意再想。   陌生的皮革味和冰凉的温度让我心安,红姐十分体贴地默然着,车子缓缓行驶在平坦的道路上,不知道会走向哪里,但我一点也不害怕,那种迷路时找到回家之路的感觉又一次来到我的体内,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放松了。   下车后,红姐姿态亲昵地搂着我的胳膊,带我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数11,待电梯门合上后,用冰凉的脸颊贴了一下我的,熟稔地把我额前的一缕碎发往后拨了拨,轻声说:“如果很难过,就哭出来吧。”   我望着她,摇头,之前激动的情绪在车上已经稳定下来,至少还能勉强对她笑一笑:“总不能每次都到你面前哭诉,我没事,也……不难过,只是感到有一点孤独罢了。”   她叹气,更紧地挽住我的手臂,没有探问我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失落,我也没问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打电话给我,在我心里,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有她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成为我另一个避风港——一个和家相似的地方,而她在那里,就是我的依靠。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也不关心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至少今天,她愿意陪伴我。   电梯到了,她领着我左拐右拐的,终于停在一扇沉重的黑色防盗门前,拿出钥匙开门,一边解释:“这是我家,一会儿我做点吃的,吃完后,你好好睡一觉。”   她在我身后关门,我在玄关换鞋,闻言,诚恳道:“麻烦你了,红姐,还有,谢谢你。”   “这么客气做什么,”她拍了下我的肩膀,走进右边的餐厅,“想喝什么?饮料还是白开水?”   “水就好。”   红姐家面积不算大,但不显狭小拥挤,布置地不失温馨舒适,安宁中又有点冷艳的感觉。临近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穿过阳台玻璃,照地阳台的地面白花花一片,光是看着就觉得头顶发烫。客厅的玻璃门关着,米色的窗帘拉了一半,靠墙角的落地空调发出微不可闻的风声,偶尔吹动窗帘,荡起清浅波纹。客厅十分清凉,白色的大理石地面砖纤尘不染,将玫红色的沙发衬托地格外贵气,乳白色的茶几下铺着淡灰色纯色地毯,样式略微复杂的电视柜后是整整一片绘着碧蓝海洋的电视墙,电视柜前方的几道红色柜门很打眼。一个红色的置物架立在电视柜左边,放着照片、书籍和收纳盒,置物架顶上面的玻璃瓶内插着几支鲜花,静静绽放,飘散浅浅花香,在炎热的夏天,让人顿觉心旷神怡。   红姐把水杯放到我手里,又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微微笑着:“把这当你自己家,我去做饭,要是累了,可以去睡一觉,随便哪个房间都行。”   “我坐一会儿就好,”我坐在沙发中央,仰头说,“在客厅吹吹空调挺舒服。”   她没再说什么,笑了笑,然后转身去了厨房。我独自在客厅发呆了好一会儿,刚进门的好奇心慢慢没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又在我脑袋里嚣张跋扈地寻求存在感,我告诉自己不要深想,却没一点用处,心情平静了,思维也跟着明晰。   上午发生的那一幕多么不可思议啊?我居然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向母亲下跪求得允许,更让我没法正视的是,我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在二十七岁的年纪得知这个真相,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大吵大闹,还是该理性地接受这个戏剧性的转变,才算是正常的反应。   我又想起爸爸那张忧伤的脸,毫无疑问,他是爱我的,可我却无视他的关心,甚至有那么一秒,对他避如蛇蝎,我满脑子想的只是,这个爱我的人原来根本就不属于我,不仅如此,我或许还是他的负担……还有妈妈指着我时嫌弃的眼神和愤愤的语气,直到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家里,我才真的意识到,她是不爱我的,那么,那一晚她对我问题的回答恐怕是:当然——不爱的吧,又或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的呢?他们和我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会爱我是我的福分,不爱我是他们的本分,作为烂摊子的我,哪里有立场去指责母亲爱她自己的女儿而不爱我?又有什么资格埋怨父亲对我隐瞒事实?   我该怎么办?对此我好无头绪。也许我该若无其事地努力维持原来的生活,当作那只是一个梦,继续把自己当作他们的女儿过下去,再不对得不到的爱怨天尤人,找一个让大家都不会反对的男人结婚,生孩子,变老,再死去……但,我真的能做到吗?   我突然后悔爱上了郁临深,如果没有爱上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还是那个有家的人,有一个爱我的爸爸、一个关心我的姐姐和一个不那么爱我但依然被我叫做“妈妈”的妈妈……然而,当落满灰尘的白布被掀开,真相摊开在面前,我知道,一切再不可能恢复如初了,我有的只剩下自己,还有一个会遭人议论的男朋友,这便是全部了。   悲哀的是,我用了全力深爱着的他却不在我身边。还有那个留下我这个烂摊子的“她”,他们没有给我解释,但我知道,这个“她”必定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很可能会是我的母亲。最开始的震惊过去以后,我反而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她”是谁了,因为我不想恨任何人,也不想对任何人抱有不可能的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哭过,我的嗓子又疼又痒的,一口气喝完整杯水,还是难受地要命。我从沙发上起来,走到餐厅,打算再倒一杯水润润嗓子,厨房的门开了。   红姐系着围裙拿着碗筷,走进餐厅。   我放下杯子,帮她把饭菜端上餐桌。   红姐和我相对而坐,给我盛了一碗米饭后,微笑着说:“一直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我看着盘子里的清炒芦笋片、糖醋排骨和酸辣藕带,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的好像也没那么少,至少在我失去家的时候,还有人愿意在她的家里为我做一顿家常饭。   我不顾形象地大吃特吃起来,朝红姐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你做饭很好吃呀。”   “好吃就好,”她细嚼慢咽的样子和她本人给我留下的印象一样,优雅知性,每次把饭菜全咽下去后才会张嘴说话,“好吃的话,以后……常来。”   我愣了一下,停下夹菜动作,看向她,她也看着我,温柔而美丽,看不出是在客套还是发自内心,我含糊不清地边笑边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嫌我麻烦。”   吃完午饭,没过一会儿,我的嗓子又开始疼了,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红姐也感觉到我不舒服,急忙问我怎么了。我轻轻咳了声,摸着脖子说:“不知道,嗓子好痒,还有点疼。”   她用手掌贴着我的额头,不无担心地说:“估计车上空调打得太低,身体受不住,着凉感冒了。”   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让我一阵阵感动,我不自觉地蹙眉,带着点撒娇的感觉说:“估计是的,唉,大热天的感冒真受罪。”   “没事,我这里备着感冒药,”她安抚道,“吃了后去我房里睡一觉,要是醒了后还难受,我们再去医院。”   说完,她就在置物架上的收纳盒里翻起东西来,摸出两盒药,又给我倒了杯水,这才坐到我身边,认真研究起说明书来。   “药还没过期,”她折好说明书,把药的份量准备好放我手心上,“药片吃一片,胶囊吃两粒。”   我仰起头,把药往嘴里倒,她却拉住我的手:“别一起吞,容易卡药,一片一片的吃吧。”   “没关系,一起吃只用难受那么一下。”我艰难地吞下药丸,喝了一大口水,如释重负。   红姐忽然笑了:”这么难吃吗?看你的样子,脸都快变形了。”   我微微嘟起嘴:“药哪有好吃的,我最讨厌生病了,一生病就要吃药打针的,太痛苦了。”   她无奈地摇头,笑道:“不吃药哪能好得快,去睡一会儿吧。”   我被她带到客厅后面的那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两个床头柜、一个衣橱、一张一人沙发,再也没有别的家具,因为面积小,不显得空荡,倒是看起来恰到好处似的。   她站在床边,对我说:“你睡一会儿,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叫我躺在床上,扯过薄毯盖好我的肚子和膝盖,调好空调的温度,拉上厚厚的窗帘,才打开房门往外走,门开了一半,她止住步子,回头看着我:“阿媚……”   房间里光线很弱,我支起自己的身体,抬头看向面容模糊的她,等着她说下去,她动了动嘴唇,几秒后,却只说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躺回到床上,回想她走出去时那个模糊的表情,没有根据却十分确定,她要说的绝不是“你好好休息”这一句……      ☆、11-6      折腾了一上午,我本来就精神不济,刚刚又吃了感冒药,没想几分钟,困意袭来,我很快昏昏沉沉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我、有红姐,也有郁临深。我梦见红姐对着我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梦见她和郁临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说话,我想开口叫临深,想伸手拉他的手,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为什么在我难过的时候,不陪着我,为什么说了和我共同面对,最后却留下我一个人……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法睁开沉重的眼皮,更没法开口说话。我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连动一动手指头都颇为费劲。   我的脑袋也疼得厉害,神经像被一只刚硬的手狠狠拉扯着,纠缠着,无法松懈下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楚,我凝神听他们的对话,只觉莫名其妙,令人费解。再然后断断续续的话语声慢慢远去,耳边恢复了平静,再也听不到一点声响。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飘地很远很远,身体却沉重地像大铁块一样,怎么挪也挪不动,最后索性放弃追上他们的努力,放任自己沉入更深的黑暗中。   我睁开眼,客厅隐隐传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房间仍然昏暗着,我一动不动地平躺了几分钟,等心脏激烈的跳动平稳下来后,才从床上下来。我走到门边,拧动门把手,轻微的“咔”一声后,门被打开,客厅的争吵声同时停了下来。   我来到客厅,红姐稍显错愕地看着我,手机还放在耳边没来得及拿下来,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在电话里跟人吵架。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眯了眯眼,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一样,问她:“现在几点了?”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表情恢复成和平时差不多的平静:“快三点了。”   我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去,拿起包和茶几上的手机,笑着对她说:“红姐,我感觉好很多了,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情,今天谢谢你了。”   “阿媚,别急着走,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她说。   我看了看她手中显示仍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弯一下嘴角:“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我现在得走了。”   被别人撞见自己和人吵架,终归是尴尬的,我不想让她尴尬,迅速换回自己的鞋,离开她家。   坐上出租车后,拿出手机来看,有“爸爸”的未接来电、有酒舒的来电和短信,也有……郁临深的。我现在没心情理任何人,不仅是因为疲惫到不想应付,也因为不愿意再去面对那个“我不是父母亲生孩子”的问题,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一个问题。   回到出租屋,站在属于别人的客厅,无处宣泄的孤寂感觉紧紧攀附住我的身体。没了红姐的陪伴,没了血缘牵绊的家人,没了陪我一起度过难关的恋人,我突然找不到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我忽然觉得,继续待在这个被我熟知的地方,我会越来越孤独,大家彼此熟悉,而我却只能被自己理解。   也许离开才是正确的决定,离开这个让人窒息压抑的地方,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如果周边都是陌生人,那么,我的孤独和寂寞,就会成为合理的存在。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便蠢蠢欲动着,再也没能消退掉,几乎在这个念头生出来的同时,某个地名也随之显现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一切早就有了安排,不管是命运还是巧合,我都不再深想细究。我环视一遍这套孤伶伶的小房子,上网买了火车票后,再没犹豫,直接拨通房东的电话,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房东很快来了,对我突然退租很是不解,我也没多作解释,只说自己要搬回去和家人一起住。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为人很爽快,听了我的话后,笑眯眯地说:“真是赶巧了,我儿子过几个月要结婚,我们两个老的决定搬到这里来,把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留给他们住,本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你开这个口,这下不用愁了。”   我道声恭喜,把该补的房租补上,钥匙还给她,道别后,拉着行李往门边走。   “其他东西你都不要了吗?”她看到我只带走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疑惑道。   我最后又看了紧闭房门的卧室一眼,笑了笑,摇头说:“不要了,阿姨,你看着有用的就自己留下,不要的都扔了吧。”   如果说这里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除了那个男人以外,也只有柯梁爱了。坐车去车站的路上,我想到自己的不告而别会给她公司的工作带来不便,于是还是给她打了电话,她因为我突然提出要去旅游度假很惊讶。   “阿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时候去旅游?”   “别紧张,你还怀着宝宝呐。”我含着笑意说,“我没什么事,就是神经质了,想试试自由自在任性的感觉。这几年,我一直在挣钱攒钱的,还没好好享受过奢侈呢。”   她狐疑:“真没事?那你打算去多久?和郁临深一起吗?”   她一提郁临深,我就装不下去了,只得用手撑着额头苦笑:“我也不知道会去多久。梁爱姐,我的确遇到一点事,不过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游山玩水,好好放松自己,不想操心其他事情。你放心,我会经常联系你的,等我回来了,我再老老实实任你骂、任你审问,可好?”   她沉默一会儿,再说话,语气变得柔和不少:“想去就去吧,但你别忘记自己说的话,你欠我一个解释,我等你回来。”   我感动地一塌糊涂,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还是你最好,那我的工作,让张源接手吧,其他人也可以……”   “行了行了,既然去散心,就别担心工作的事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会再招两个人吗?放心吧,现在是淡季,没那么忙的。”   我说声“好”,准备挂电话,她却叫住我,沉默片刻,然后说:“阿媚,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熟悉的音乐声缓缓流淌,司机见我挂了电话,调大音响音量,一道清冽的粗而细腻的女声瞬间充满小小的车内空间,慵懒吟唱着。这首歌我并不陌生,Red咖啡馆里,吕微经常会循环播放两三遍才会让另一首歌响起。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陶醉在它清新动人的旋律中,问了吕薇,知道歌名叫《1901》,回家后特意照着歌词听了又听。   “Counting all different ideas drifting away,   Past and present they don’t matter,   Now the future’s sorted out.   Watch her moving in elliptical patterns,   Think it’s not what you say,   What you say is way too complicated.   For a minute thought I couldn’t tell how to fall out.   It\'s twenty seconds till the last call,   Going hey hey hey hey hey hey.   Lie down, you know it’s easy,   Like we did it through summer long.   And I’ll be anything you ask and more.   It’s not a miracle we needed.   Now I wouldn’t let you think so.   Fold it, fold it, fold it, fold it,   fold it, fold it, fold it, fold it.   ……”   伴着美妙歌声,我想起了在Red咖啡馆和红姐一起聊天的那些午后、夜晚,忽然之间,我明白了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的某些事情。那些过去、现在和将来,不管是谁,似乎都无能为力,我们能做的,大概只有任凭时间流逝,然后在回忆中怀念、后悔、追忆和遗忘,每一天都是如此,明天也不会有例外。      ☆、12-1   酒舒来电话,告诉我时宇的手术很成功时,我正坐在从风景区返回旅游大巴上。听到这个好消息,我十分开心,恨不能立马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姐,这简直太好啦!以后他就没有理由再拒绝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们俩都陷入沉默。在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后,我和酒舒联系,从来不会谈起那天的事,她也默契地不提只言片语,没事的时候照样会跟我打电话聊天,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曾改变。但实际上,我们的关系明显疏远很多,我不再喊她“姐”,也不会再提到父母,她什么问题也没有问过我,选择不提,大概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这次我会这么自然地叫她“姐”,不知道是出于听到好消息后的激动,还是出于我本来的渴望。我没法对自己否认,除了这时的沉默让我感到那么点别扭,刚才喊她的时候,可是再顺溜不过了。   她笑了,再说话,语气充满感慨:“不管这次手术结果如何,他都没办法拒绝我,他也不能容许自己出一点差池,因为……我怀孕了,他只有好起来,承担起这份责任,才算得上男人。”   “啊……你怀孕了?”   “嗯。”   这个消息的爆炸性太强了,我用了近一分钟之久,才勉强冷静下来,随即又心疼又无奈:“你当真是一点退路不给自己留,看来是真的非他不可了。”   “既然爱着,为什么要给自己留退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想,每个爱着的人都会如此。”她坚定地说。   窗外,蓝天辽阔浩瀚,无以名状的宁静白云铺展在广袤苍穹,如画、如梦。世间所有事物,好的、坏的、美的、丑的,似乎都在以它们最本来的姿态示于人前,不论黑暗中,它们是被赞扬着,还是被嫌恶着,当阳光充斥天地之间每一个缝隙,它们皆因真实而可爱。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这个有人告诉我,因为爱,她宁肯倾尽所有的时刻,我开始想念曾经的家人,当然,还有那个我一直爱着的人。事实上,我对他们的思念从未停止过,只是被我下意识地深深压在心底,以为不去想,它们就不存在。   我把手机拿开一点距离,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轻声问:“他们都好吗?”我本打算问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不是亲姐妹的事,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收了回去,不管答案是什么,都无法否认她真心爱我的事实。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去看呢?”她用满是关切的口吻说,“阿媚,我相信他们都是爱你的,也许妈妈对你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她肯定也是爱你的,只是她自己没意识到而已。她……很固执,只要认为一个想法是正确的,那么除此之外的其他想法就是绝对错误的,说好听点,她这样叫做有自己的想法,坚持原则,说难听点,应该叫霸道,有时甚至刻薄到蛮不讲理的程度。但是,不管她的固执属于哪一类,她是一个好人,她只是……把名声看得太重要罢了,也想当然地以为别人在这一点上应该和她一样。”   “可能吧,其实她的想法也没有什么错,我和郁临深的事,的确会招来一些难听的话。”这是一个没办法解开的结,我根本没底气保证如果我和郁临深以后真的走到结婚那一步了,别人不会在背地里嚼舌根。   “别这么沮丧,人活着,哪有不被别人说的时候呢?就算你和别人结婚了,还是会有不相干的人在背后议论你的生活,所以这实在不算什么。我们能找到□□的人不容易,如果你想守住这份感情,那么,你就不能因为妈妈片面的想法动摇自己。”她停顿一下,大概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然后继续说,“况且,她这段时间改变不少,知道我怀孕的事,她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跟我说,只要我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好,这要是以前,你能想象吗?”   我苦笑:“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而我不是,她不会为我改变……”   “别说这种话,我们都是她的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阿媚,我能感觉到,那件事后,她其实是后悔的,前几天,她还在电话里跟我讲,如果你和我打电话提到她,她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想,在你和郁临深的事情上,她应该已经决定作出让步了。”   我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遮住半下午依然耀眼地让人忍不住流泪的阳光:“来不及了。”   “当然来得及,只要你愿意回家,和她再好好谈谈,她肯定不会再继续反对你。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还是不情愿,但我们其他所有人,都会站在你和临深这边,她要是不想引起群愤,只能妥协。”   我终于抑制不住心酸的感觉,哭了出来,害怕车上其他游客发现,只能低着头,低低啜泣:“不,我说的是郁临深,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一个月零八天前的夜晚,当火车停靠在略微破败灰旧的N市站台,我像一名逃离监狱的囚犯,获得了片刻的宁静,这座山水小城,以它柔情的怀抱给了我一个藏起自己的栖息之地。   身处一个对我而言几乎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的心情复杂地难以形容,因为很快,宁静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刻的惆怅。   “爸爸”一连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狠不下心一直让他担心,只能接通,同时尽量用生硬的语气告诉他,我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希望他给我时间。同样的话,我紧接着又对酒舒说了一遍。郁临深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让它响着,因为我的大脑晕沉沉的,根本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也没办法再去耗心力解释自己一时兴起的离家出走。   出租车司机带着我绕了很久,久到我怀疑自己差不多坐上了黑车,才终于停在我在火车上订好的民宿前。老板是一个说话嗓门特别大的30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她颇为体贴地给我热了晚餐,带我去二楼的房间,还十分热情地介绍了一大堆N市的旅游景点,话是多了点,但意外地没有问我此行的目的,也没像查户口一样问东问西,这让我着实暗自松了好一大口气。   整体来看,房间布置得很有家的感觉,但我累地要死,完全没心情仔细打量。匆匆洗了澡后,躺在床上,明明很困,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夹杂一点点并不刺鼻的水腥气味,闻起来有一种属于乡间小镇的独特味道,清新质朴。   搁在椅子上的手机又响了,几乎不用猜,我就知道是谁打来的。   郁临深焦急的声音在电话通了的那一刻,清晰地通过电流传过来:”酒媚!”   “嗯,是我。”天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让自己没有哭泣。   “我在你家门口,你开门好不好?”   他放软声音,差不多像在恳求。我想到他着急地站在出租屋门口,一遍遍地握紧拳头捶门,说不定还会招来邻居的白眼和抱怨,但他一点不在意,捶到手指头又红又麻了,也不愿意停下来。一想到这样的场景,我就忍不住难过地哭了,但我不敢让他听到,于是我故意装作无所谓地说:“我不在C市,你走吧。”   “这个玩笑不好笑,你快出来,”他显然不信,但声音却在颤抖,“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一定陪着你,有什么问题都留给我解决,开门,好不好?”   “临深,你回去吧,我真的不在家。”   “那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别来找我,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别来找我,也别和我讨论,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连我也不想见吗?”他的语气透着我从没听过的彷徨,让我的手抖地不成样子。我不讨厌他,也不怪他,最难的那个瞬间已经过去了,我只是疲倦了,不想再应付任何人,不想再讨好任何人。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没再问,依然坚持着:“我知道你怪我没有接电话,怪我让你独自一人面对本该是我们共同面对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等多久都行。”   “别等我了,临深,”我倚靠在窗口,此起彼伏的蛙叫声在我的耳边回响,一声接一声,把我最后一点稀里糊涂的状态也赶跑了,我听见自己用如这夜色般幽静的声音说,“我们分手吧。”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我眼里积蓄的泪水疯狂滑落,呼吸近乎机械地缓慢,心一抽一抽地疼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喘不上气。他给我的回应则是沉重的呼吸和窒息的静默。我不知道他的沉默持续了多久,因为很快,我就挂了电话。   此时,坐在这辆把我从一个陌生地方带到另一个陌生地方的陌生的车上,再回忆我和他之间最后那句话,被我刻意忽视的疼痛卷土重来,锥心刺骨。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懦弱的胆小鬼,我爱自己,也需要我在乎的人很多很多的爱,一旦到了某个时刻,我意识到自己得不到,宁可全部舍弃掉,也不要像个可怜巴巴的乞讨者一样生存。他不够爱我,我喊了二十多年的妈妈不爱我,那么,我还要他们的爱做什么?然而事实却是,我依然爱着他,爱一个人不会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爱而停止……      ☆、12-2   车子停在市郊的汽车站,离我住的民宿不远,于是我决定步行回去,也好欣赏一下小城镇的美丽景象。   夏天已经远去,凉爽怡人的秋天在这片节奏缓慢的土地上来的比大都市更分明。黄昏的晚风拂过,零落在地的残叶翩翩舞动,簌簌作响,天边的晚霞红透远方山与天的连接处,山峦起伏线光彩熠熠、绵延不绝。   也许是因为刚体验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洞穴探旅,又或者,十一长假即将开始,我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挥霍时间,总之,我的心情不再那么低落,也不再因为放任自己虚度光阴和金钱而自责。说到这个,我甚至要感谢当时没有为父母买下房子的自己,否则现在的我哪里有底气过想玩就玩、想睡觉就睡觉的猪一般的生活。   可是……这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命中注定呢?   还没到民宿门口,就听到屋里喧闹的说话声,热闹不已,只是这份热闹到底是与我无关的,我也不想参与,身在喧哗中心,也不过让我自己看起来更落寞孤单而已。   本来打算直接从外面的楼梯上二楼的,但老板娘刚好出现在大门口,见到我,二话不说上来拉我,喜笑颜开道:“阿媚,这实在是大喜事,你也进来,我今天真的是太开心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不好扫她的兴,只得跟着她进门,心下也为她口中的喜事而感到高兴。本来在屋里说话的人见到我,明显吓到了,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那表情……我保守估计,至少能吞下他们自己的一个拳头。当然了,我也被眼前的人吓了一大跳。   “阿媚!?”   郑辛远和夏辛春同时喊出我的名字,老板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相互瞪眼的三个人,不可思议道:“天哪,你们居然认识?”   我最先回过神,对这俩人微微一笑:“是啊,不过你们这是……?”   “我外婆家就在N市,在这附近,这次特地回来看她。”辛远收起诧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老板娘,解释道,“我们和陈雪姐小时候关系很好,每次来外婆家,她总是带我们玩,是名副其实的大姐大。”   辛春含笑点头,老板娘一拍双手,兴高采烈地说:“辛春回来本就是喜事一桩,你们大家又都熟识,这样吧,我看辛远和辛春,你们俩晚上就在我这里吃饭好了,别回去了,我们也好一起叙叙旧什么的。”   辛远没有推辞,于是老板娘哼着歌进了厨房,还特地允许女儿去她卧室看电视。   辛春问我:“阿媚,你怎么会来这里?”   “嗯,来度假。”   “听陈雪姐说,你来了一个多月了,看来你的假期很长啊,真让人羡慕,”辛远微笑,笑起来的模样和从前一样温和,我也不禁为这样的他乡遇故知而开心。   “哥,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你刚好带阿媚四处转转,我进厨房帮陈雪姐的忙。”辛春冲她哥眨眼,也没避开我,我为这“光明正大”的撮合暗自好笑,但并不恼怒或者尴尬。   辛远没说话,用目光询问我的意思,我看着往厨房走的辛春,咧嘴笑了:“那就麻烦你当我的导游了。”   这家民宿坐北朝南、依山傍水而建,屋后不远处是山脚,一条十来米宽的小河蜿蜒流过,我们顺着河岸上的羊肠小路休闲地散着步。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说。   “可能是……”他笑,头往我这边靠过来一下,又立即退开,“缘分惹的祸吧。”   他云淡风轻的语气和表情和以前不大相同,却让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消失,我看着他,他也回看着我,然后我们俩齐齐大笑起来,像约好了似的,这样的巧合恐怕也只有缘分能解释地清了。   我想到辛春,感慨道:”你妹妹现在的状态很不错,这下你不用再纠结了吧?”   “这还得感谢你,阿媚,听她说,你之前还陪她聊天说心事,有个人愿意做她的朋友,这让她开心很多。”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摘了一片竹叶,拿在手里把玩,“其实我们聊的不多,主要还是她自己慢慢走出来了吧。”   “我不知道,”他的笑容有点苦涩,“她看起来的确开朗了,但我还是搞不懂她心里的想法。她到现在也不提那两年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家见爸妈,这次还是我拿外婆身体大不如前说事,她才同意跟我回来这里看看老人。下午她一说好,我立刻放了全公司的假,把她连拖带拽地带来了,深怕她突然反悔。”   “你是个好哥哥。”我真心道。   他没继续关于妹妹的话题,而是侧身问我:“明天就是十一假期了,想好要去哪里玩了吗?”   “嗯……N市好玩的地方,我差不多都跑遍了,明天还真没什么计划。”   我们走走停停,偶尔一阵微风拂过,掀起片片凉意,秋意袭袭,流水潺潺,自是大好时光,我的心情变得格外宁静,满足地吸了一口干净清爽的空气,闭眼放空思绪一小会儿,再睁开眼,辛远那双时常带着笑意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不由愣了愣,然后眨一下眼,开玩笑地说:“看什么?难不成你还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耸肩,挑眉说:“以前有,现在倒真没了,我只把你当做朋友。”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诚恳,眼神也不见躲闪,我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感慨之余,哈哈笑了几声,能这样心无芥蒂地开开玩笑,看来我和他真的成了朋友,并且就像他以前说的那样,有他这样一个朋友的感觉真心不赖。   回到民宿,勾人食欲的晚餐已经摆满了一大桌,只是一些家常菜,用的也都是普通食材,没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我们却吃得非常开心,连汤汁都被我们抢着消灭了。   吃过晚饭,老板娘叮嘱女儿回房间写作业,我们四个人坐在一起又絮叨了大半个小时,说起辛春回来的事情,陈雪拉着她的手,聊着聊着就哭了起来,好在辛春似乎不那么在意往事了,低声安慰了陈雪几句,伤感的氛围很快重新被喜悦感染了。   他们兄妹俩临走前,辛远问我:“明天我和辛春会出去,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辛春附和道:“是啊,你要是没事就和我们一起吧,N市风景好的地方可不止陈雪姐介绍给你的那几处。”   陈雪也说:“对啊,多个人会更热闹一点。”   我没法拒绝,在他们真挚目光的注视下,还是笑着点头说好,约好第二天早上九点会合。   晚上洗完澡后,我搬了个板凳坐在窗边,两手搭在窗沿,下巴放在手背上,看着窗外发呆。我很想念郁临深,接了酒舒那通报喜电话后,我就一直止不住地想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因为我难过着,是不是又认识了新的女友,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我还想听他的声音,想触摸他的脸,想牵他的手,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够,说分手的是我,我没有权利在这个时候又回头去打扰他。   来了N市后,我再也没有上过网,手机只用来接电话和短信,所有的社交软件都被我卸载掉,过的日子快赶上与世隔绝了。唯一知道我身处何处的人,只有柯梁爱一个,要不是她对我软磨硬派、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我根本不会向她透露自己的行踪。   离开C市的这些日子,每次陪伴我度过难熬的夜晚的,都是那本充满荆棘的《荆棘鸟》。每当一件事结束的时候,我都会或多或少感到些许难过和不舍,遇见一个人是这样,看一本书也是这样。前几天,当我翻到《荆棘鸟》最后一页时,带点悲壮苍凉的不舍感觉分外强烈。   德罗海达的时代结束了,属于梅吉和拉尔夫的爱情也划上句号。死去的再也不会归来,活着的再也不能将生命重来一次。他们一波三折的悲剧爱情却给他们自己、还有我们这些旁观者留下抹不去的痕迹,总会有人将以别的方式重复相似的爱情故事,他们也会把荆棘的刺插进心脏,直到生命枯竭,也会忍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一直啼唱下去……   那么,我的爱情呢?它是我自己一手酿造的错误,抑或是,值得我用余生吟唱的一首婉转动人的歌曲? 作者有话要说:  晚饭拂过.....改成晚风拂过。。。。。。。   ☆、12-3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耳边总是响起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一时有一时无,有时近在耳畔,有时又仿佛隔着一堵墙。梦中的我试着像赶苍蝇一样挥动双臂,想把它们赶走,但它们锲而不舍,嗡嗡不断,这种累人的抗争实在是把我累的够呛,最后索性听之任之,再也不管。   再睁开眼,黑夜悄无声息褪去,清晨的薄光从淡紫色窗帘中间一条未合上的缝隙爬进来,眼前的一切像被白纱笼盖,朦朦胧胧,似梦似醒。雪白的墙壁让并不宽敞的房间显得有些空旷,一个小号黑色行李箱正安静躺在我昨晚坐过的板凳旁边。   我转个身,躺平身体,对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怔怔出神,等着刚醒来时的那阵恍然感觉散去。突然,我的脑袋像是被闪电击中,血液都往头顶涌去,我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那个行李箱,然后猛地瞪大了眼,下一秒,我侧头往另一边看去,一张明显属于男人的俊颜闯入眼帘,我用力眨了眨眼,待看清和我同床共枕的人是谁后,已经蹿到舌尖的喊叫声蓦地如肥皂泡一样,炸裂,消失。   怎么会是郁临深?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上?   我抬手,用手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用力过猛,我没忍住“哎呦”叫唤了一声,想捂嘴已经来不及,本来闭着眼安睡的人慢慢张开了眼,那双如记忆中深邃迷人的眼眸就那么没有预兆地、定定地望着我。   他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摸上我的左脸,给我揉着掐出来的指甲印,一边揉,一边温柔地笑:“别掐自己。”   我完全懵了,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临深,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我,我可以证明你没有做梦。”   “可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没感觉到?”   他失笑:“我昨天晚上快12点到的,敲了门,你自己给我开的门啊。”   “怎么可能!?”   他看着我,竭力憋着笑,我这才反应过来被耍了,没好气地推他一下,被他顺势捉住手按在胸前:“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到的太晚了,敲门时,一点动静没有,你大概睡得正熟,我怕吵醒你,才求老板娘给我开的门。我的身份证现在还在她那里扣着呢。”   我一时无语了,陈雪姐莫不是也被他地外表给忽悠了吧,居然这么轻易就让男人进我的房间,更可怖的是,我居然毫无察觉!   “那你不能另开一间房吗?”   “我太急着想要见到你,一秒钟也不想浪费,要是在别的房间待一晚上,我怕我挨不到天亮,就会先疯掉,”他搂住我的腰,仿佛说出这些情话的人不是他一样,随即极度自然地转言道,“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你不在,我一直睡不好。”   我直视他,他的眼睛泛着红红的血丝,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的样子,一瞬间心疼地不行,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能因为残留的睡意让我的大脑当了机,没办法思考,我乖顺地听了他的话,重新闭上眼睛。   可我哪里还能睡得着?心心念念想着的人突然出现,我能睡着才怪!于是我又悄悄睁开眼,为了确定这真的不是我的幻觉,我还用食指一下下戳他的脸,当戳到他嘴唇的时候,他猝不及防张开嘴,把我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啃咬,我的心一颤,心跳立时不规则起来。   我不自在地缩回手指,他仍然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乖一点,别闹我。”   听到他这样说,我莫名地想哭,不敢让他察觉,我掀开被子决定去吹吹风,好让自己更清醒些,刚挪到床沿,他突然捉住我的手腕,我回头看去,他像孩子一样眼巴巴地瞅着我:“你去哪里?”   刹那间,我的心中充满了温情,情不自禁地捉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手背,轻声说:“我哪也不去。”   “不许走。”他猛一使力,把我拉回到床上,固定在他的胸前,“哪也不准去。”   我躺在温暖熟悉的怀抱中,有一种穿越时空的不真实感,临深亲我的耳朵,喃声道:“就在这里陪我,你要是没瞌睡了,可以玩手机。”   “嗯。”我答道,声音还不及蚊子大。   他愉悦地笑了,捞过床头的手机塞我手里:“重点看看微信。”   我正疑惑他这番举动的意思是什么,他已经阖上眼皮,双臂牢牢圈住我的身体。   我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他的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孩子气的笑意,眼袋很重,额头上有几条不太明显的抬头纹,依然英俊,却掩不住疲倦。   他很快就睡着了,我轻轻拿开他的双臂,深吐一口气,按亮手机屏幕。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壁纸是系统自带的那种毫无特色的深海蓝图案,倒是和他这个人的性子不违和。   点开微信,白色的界面上除了公众号的推送消息,只有和我一个人的聊天记录,最近一条消息还是我让他下载微信那一天发出的,往后再无新的纪录。通讯录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看着他的微信头像,的确有点被感动到了,没想到我随便拍的那张工作照竟然被他用来作头像,幼稚是幼稚了点,但……挺合我心意。   我转头,看着沉睡中的他,不自觉地微笑,然后继续看他的手机。   打开他的朋友圈,我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为数不多的几条状态全部跟我有关,或者说,跟曾经暗恋他的我有关。   我一条条往下翻看,心里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最早的一条是我和他提出分手后的第二天夜晚发出的:“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能回到和你初相见的那一刻,那么在你看着我的时候,我也会抬头看着你,当你鼓足勇气送给我这封情书,我一定会说:‘谢谢,谢谢你喜欢我。’”   配图是被我珍藏的那个大纸盒,和装有情书的蓝色信封。   第二条:“和你在一起,我开始相信缘分的奇妙,能和你喜欢上同一本书里的同一句话,我找不到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配图是两本翻到同一页的书,描写一个瞎子望着雪花微笑的句子都被黑色笔标了出来。   第三条十分简单,只有四个字——你在哪里。   第四条,也是最新的一条,是三天前发出的:“我从来不知道,当我对爱情和婚姻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生活时,你对我竟付出这么多的感情。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难过、痛苦,而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等待下去,等待一个我能继续爱你的机会。”   配图是《我的名字叫红》最后一页空白处上的凌乱文字。   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照片,我差不多已经忘记自己写过这样一段话:某某先生,不管你是我的姐夫,还是郁临深,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某某先生,只是……我永远没有可能去爱你了。   这是一段无望的感情,它给过我甜蜜和快乐,也给过我最深切的疼痛,但这些终究与你无关……   楼下的桔梗花开了,那是我最爱的花,因为它的花语是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就好像我对你的感情,如此泾渭分明,却矛盾地纠缠在一起,无法割舍……   某某先生,我该和你说再见了吗?   我看着照片右上角那张用桔梗花做成的书签,原本以为早就遗忘的那些事纷至沓来,让我应接不暇,终于承受不住地哭了出来,我用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害怕吵醒郁临深,也害怕自己会难以自控歇斯底里。   就在我觉得自己好像就要哭死过去的时候,却被人一只胳膊轻轻揽入怀里,随后一只宽厚的手掌温柔摩挲我的后背,低而醇厚的嗓音不停安慰着哭到不能自己的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哭了啊。”   他一这样哄我,我越发觉得委屈,也不捂嘴了,干脆哭出声来,跟几百年没哭过似的,越哭越来劲,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用拳头捶他的胸口,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对,都是你的错,谁叫你不跟我打招呼就跑去和别人结婚,和别人结婚也就算了,还偏偏要找我姐。”   “我错了……”   我吸了吸鼻子,继续哭,不依不挠地埋怨:“你说了要和我在一起,出事了,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这个混蛋!骗子!”   “对,我是混蛋。”他极尽温柔地哄我,还时不时亲两下我的嘴唇,我本来在他面前就不是有大出息的人,那股子胡搅蛮缠的劲头没持续十分钟,就不攻自破了。   这实在是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的清晨,但这又有什么紧要的呢?我爱的人来了,丢人也好,懦弱也罢,反正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12-4      “喂,你不会……还再吃醋吧?”   “没。”   “明明就是吃味了,还不承认。”我盯着从吃完早饭后就对我板着脸的郁临深嘟囔。   他靠在床头,换了个坐姿,拿侧脸对我,继续看手中厚厚一沓文件,一手握着签字笔,一边看,一边写写画画,瞟都不瞟我一眼。   我坐在窗边的板凳上,两手托腮,颇有点无语地观看他这幅一本正经实则内伤的表演,想笑又不敢笑。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我受不了这样刻意的疏远了,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一把抽走他的文件抱在自己怀里,挑眉直笑:“好啦好啦,我都说了我和辛远现在只是再一般不过的朋友,我来N市也不是因为知道他外婆在这里,这纯粹是巧合,巧合。”   他终于舍得抬眼看我了,依旧冷冷的表情:“别说了。”   早上在床上,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完他,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心里一咯噔,睡衣也不换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直到看到端正坐在老板娘客厅里的男人,才找回一点实在感。   郁临深看到站在门口的我,眉头皱起,快步走过来,沉声道:“你怎么不换衣服就下来了,这可是别人家。”   我还有点犯晕,搞不大清状况,扯了扯自己的睡衣,低眉顺眼道:“我还不是怕你不见了着急吗。”   他叹气,高大的身影完全挡着我的视线:“上楼换好衣服再下来。”   我闷闷地“哦”一声,刚转身,听到有人叫我,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郑辛远也坐在屋里,嘴角擒着似有似无的笑,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我一时为这两人同处一个空间感到惊奇:“你怎么也在?”   “昨晚不是说好了,今天来接你一起出去玩的吗?九点,忘了吗?”他的表情要多单纯有多单纯,我早就忘了这件事,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再偷偷看一眼郁临深,他的表情也很……耐人 寻味,笑是笑着,眼神分明冷飕飕的。   我惺惺然又看向辛远,正要开口说不去了,他已经站起来,走向我:“我看,我们的约会还是暂时取消好了,你好好陪郁先生,我先去外婆那儿了,有事再联系。”   他朝郁临深颔首,说再见,郁临深皮笑肉不笑地也说再见,等他走后,临深连基本的伪装也省了,下一瞬,手掌带着一点狠劲,扣住我的手腕,把我带回房里。   我突然觉得头大,想到刚才辛远离开前那一抹灿烂至极的微笑和他口中的“约会”,我莫名心虚起来,没想到郑辛远居然这么恶劣,明明十分普通的邀约,竟然说得那么引人遐想,这不是故意让人不痛快嘛。   再看看临深,他双臂抱胸靠在床对面的墙上,因为窗帘还没拉开,房间不胜明亮,他的表情也不大能看得清,但我想,那表情的含义不会是开心,只听他硬邦邦地说:“快把衣服换了。”   “那你,你先出去,我换好了,你再进来。”   他不动:“没什么可回避的,又不是没见过。”   他生气起来,还是挺吓人的,我再不敢火上浇油赶他走,只好背对他,迅速换了衣服,脸颊早就跟烧着了一样,热得让人吃不消。   后来他带我下楼吃早饭,还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我腆着脸对他解释,他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死活不吭一声,看到老板娘的时候,倒是不吝啬笑容,转个身一对着我,就抿着嘴,不吱声了。   老板娘直夸郁临深长得帅:“阿媚,你男朋友长得真俊。昨晚半夜打电话敲我家门,我还纳闷是谁呢!要不是他气质长相好,又开辆好车,我差点把他当坏人了。你看你男朋友都亲自来找你了,你就别和他置气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在心里暗暗白了郁临深一眼,只得对着老板娘露出感激的笑。   吃了饭,回到房间,他依然对我爱理不理的,不管我说什么,他的回答都只有言简意赅的一两个字,此时见他还沉着脸,因为他为我吃醋而享受到的几分恶作剧的喜悦所剩无几,反而有点无语凝噎的无奈。   “那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解释好几遍了,你还这样,早上还对我那么好,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摆脸色给我看,你要是再这样小家子气,我可不理你了,以后也不理你。”   他撇了撇嘴角,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泛起苦涩的味道:“我不是摆脸色给你看,我的确……有一点吃醋,但更多的,我是生自己的气,我对你,一直不够好。”   我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深沉,按理说,他说这话,我应该高兴和感动的,但不知怎么,我却异常难受,那封情书和那本书肯定给他造成不小的情感负担,因为知道我很早前就默默喜欢他,所以他对我愧疚了。   我笑了笑,把文件还给他:“那你以后对我更好不就好了,现在别气了,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呢,出去走走吧。”   外面又是一个晴好的艳阳天,一如昨日。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顿觉浑身暖洋,叫不出名字的的野花野草随风摇曳,仿佛起伏的海浪滚滚而来,壮阔浩瀚,与小镇的安宁淳朴融合在一起,透出浑然天成的美感。   我带着临深往河岸走,十月的阳光犹带一点点炙热,一直行走在阳光下,身上还是会起热意的。   沿着河逆流的方向往上走百来米的距离,有一颗庇荫的大树,树下刚好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大石块,临深扶着我,等我先上去坐好,然后自己踩着小石块也坐了上来。   眼前是汩汩水流,波光粼粼河水之下荡漾着形态和颜色各异的小石块,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成群的小鱼结对游来游去,十分活泼可爱。   “这里风景很不错吧。”   他的笑容清澈明朗,先前的沉郁不见了:“是很美,怪不得你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是柯梁爱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吧,这家话明明说过会保守秘密的。”我故作不满道。”   “你别怪她,是我逼她,她才会说的,她也是希望我们好。”他善解人意地说。   “哎!”我两手撑着石块,整个身体往他那边撞了撞,“那些东西……怎么会在你那里?”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他扶住我,“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去找你,看见房东在收拾屋子,我告诉她自己是你男朋友,她立即报来一个纸盒子给我,说里面有一封信,当是重要的东西,叫我带给你。我抱回家一看,这才知道那些我从不知道的事情,酒媚,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三个字,”耳边响起欢快的水流声,我平静道,“和你没关系,那时候你又不认识我,感情的事本来就很玄妙,又不是一方喜欢另一方,另一方就必须给出回应。那些都过去很久了,你千万别对我抱有愧疚感,我接受不了自己的爱情里有这种东西存在。”   “不是愧疚,酒媚,我是心疼你。”我看着他,发现他看我的目光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好像比以前热烈,又好像比以前平淡。   “知道我为什么没告诉你这些事吗?你以前问过我,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面,我没说是,就是不想对你进行情感绑架,好让你觉得自己亏欠我什么。怜悯、惭愧、施舍,不是我想从你那里得到的。”   他右手扶着我的肩膀,左手牵着我,和我一起看着往西边流淌的河水:“我知道,我哪有资格去怜悯你,我会惭愧,也只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好。口口声声叫你相信我,有事了,自己却不见踪影,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男友,你会提分手,也是情理之中。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得出的结论就是,我的确是混蛋,可就算我对自己承认了这点,我还是希望能挽回你。”   再提那天,我有一种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的错觉,不免感到沮丧:“当时我的情绪很糟糕,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后,只想着赶紧走的远远的,所有人都忘了我最好。慢慢的,我的确没那么绝望了,但也并不觉得开心到哪里去。和你说了分手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但又没有勇气再去联系你,那样连我都会讨厌我自己。”   他把我的头拨到他的肩膀上,拍着我的肩头,温柔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其实我这次来找你,并没有把握能找回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我很久,但也不敢确定在和我相处过后,你还对我保留一如最初的好印象。”   我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所以你一大清早就叫我看你发的状态,好让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然后再哄一哄我,就把我哄好了,是吧?”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吧,我的确耍了点心机,你那么喜欢我都会提分手,肯定是被伤透了心,我只能抱着赌一次的心态,看能不能让你念在对我旧情的份上原谅我。”   “你倒是挺有自信,难道你没想过,也许我看到过你发的那些东西,只是无动于衷呢?”   “所以我才说赌一次。”他笑。   我假装不高兴地哼一声:“你算是抓到我的把柄了,以后是不是没事就会拿我暗恋你来说事?”   “我哪敢,”他搂紧我,仿佛害怕我会就此消失,“现在真正离不开的人是我,酒媚,我爱你。”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着他,他也俯头看我,轻风把我披在肩头的黑发吹到他的脸上,一缕一缕的暗影投在他的下巴、嘴唇、鼻梁上,他的眼睛越发显得明亮有神,专注而温暖。   “不感动吗?”他亲吻我的鼻子。   我别过脸,幽幽地问:“那你知道我是在哪一天爱上你的吗?”   “哪一天?”   “你第一次在酒舒的介绍下叫我‘酒媚’的时候,”我顿了顿,回忆道,“我就是在那一天爱上你的。”   他没再说话,更紧地抱着我,强壮的双臂勒得我的骨头都疼到发麻,但我却没喊痛,只是仰头看着没有一丝灰云的天空,同时努力缩紧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和他能再贴紧一点。至于那一天是哪一天,我们心照不宣,能亲耳听到他对我说“我爱你”,那么,那一天,除了是我爱上他的日子,再没有别的意义。      ☆、12-5   我们在N市度过了非常闲适的一个星期,我挑了几个自己之前去过的风景优美的地方,带着郁临深又去了一次,有时候漫无目的地牵着手吹吹风、看看山水,有话没话地闲谈两句,也不觉无聊,难得碰上旅行团的时候,我们会朝对方使眼色,然后不动声色地混迹在队伍里,听导游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石一木背后的传奇故事。到底是小城市,假期来游玩的人不多,几乎见不到人头攒动的盛况,每一秒都放缓了流逝的节奏,变得诗意悠长。   我不提什么时候回去,更不提父母,郁临深也不问,就好像一切烦恼被彻底清空,我们只是单纯地逃开大城市的嘈杂,出门图个情景而已,于是这几天我有了一种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梦幻感觉,但梦终归是梦,现实依然以它庞大到无法估量的身躯屹立在那里,我们无法绕道而行,只能与它勇敢交涉,请它自己让路。   十一长假最后一天上午,辛远和辛春早早来和我们告别,他们要回C市,辛春有急事必须回去,至于是什么事,他们没细说,我也没打听,这一次临深对辛远的态度出奇地友善,笑容也是发自内心的。   吃过午饭,郁临深留在楼下辅导老板娘的女儿做数学作业,几天相处下来,小姑娘和他已经混熟了,说来也奇怪,平时她妈妈一叫她做作业,她就一脸不愿意,偶尔我陪她做习题,她也是心不在焉,坐不到三分钟不是要上厕所就是要喝水的,郁临深一教她,她就老实了,别提多用功多乖了。看来,郁临深的魅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大。   我在房间收拾衣物,刚拉上行李箱的拉链,郁临深上楼来了,走到床边,问:“你收拾衣服做什么?要去哪里。”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回答:“回C市啊。”   “酒媚,我们不一定今天回去,可以再待几天。”   我诧异抬头:“难道你不工作了吗?”   “不用担心我的工作,我来之前申请了休假,”他踱步到我跟前,握住我的手,“以前我太在乎工作了,忽略了你,以后不会了。”   “说什么哪?谈恋爱归谈恋爱,工作归工作,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你不用为了我影响自己的工作。”   “不会影响的,”他让我坐在他腿上,拿下巴磨蹭我的侧脸,“我自己也需要给自己放个假调整状态。”   “但是,临深,我任性的够久了,也是时候回去面对了,不管我想不想,有些人我必须得见。”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专心致志地把我的刘海拨到耳后,拨完左边拨右边,直到再没有头发挡我视线,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回去吧。”   “临深,”我在他怀里扭过头,直直望进他的眼睛,“你是不是想过劝我原谅……她?”   他没有露出我想象当中的惊讶神情,而是温和地微笑着:“没有,如果你想原谅她,那就原谅她,不想的话,别勉强自己。我只想告诉你,你没做错任何事,不敢面对的人不该是你。”   我们和陈雪姐告别时,她一再夸我和郁临深男才女貌,再般配不过,拉着我的手说:“你在这里一个多月,我都习惯了,你这一走,我还真是不舍得,”她看了看门外正往后备箱塞行李箱的郁临深,低声在我耳边道,“我也是见过不少人和事的,这位郁先生,我一看,就知道是个不错的男人,要好好把握住,以后别一吵架就不打招呼跑到外地,让人担心。”   我哭笑不得,郁临深明明告诉我,他对老板娘说的是他自己做了伤人心的错事,所以来求我原谅,怎么到了老板娘这里,却成了另一个版本。   我好笑地摇头,落在陈雪姐眼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她忙说:“你别嫌我对你说这些……”   “不会,”我急忙解释,“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并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关心别人的。陈雪姐,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了。”   郁临深已经装好行李,朝我们走来,陈雪姐又和我道了别,她让女儿也跟我们说再见,但小姑娘却怯怯的,咬着手指不作声。郁临深在她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头,又讲了些夸她的话,她这才腼腆地笑了,看来这小丫头也在不舍呢。   车子刚一启动,郁临深偏过头,笑道:“以后你要是再来N市,可不能住这家了。“   我还沉浸在离开的离愁别绪里,不怎么感兴趣地随意问了句“为什么”。他的笑变得严肃,正色说:“她太轻易相信别人了,那一晚我说自己做错事惹你生气了,特地从C市赶过来接你回家,她一听,激动地不得了,虽然扣下我的证件,才给我开的门,但防范意识还是太弱了,不安全。”   我怔了下,随即被逗乐了,大笑:“要怪只能怪你这幅皮囊迷惑性太强,走到哪里都没人拿你当不法分子看。”   他也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满含笑意:“能不能迷惑别人,我不在意,只要能迷惑你就行了。”   我舒服地往后靠,眯起眼看着车窗外的繁盛阳光,路边的大树一路向后退去,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充满了力量,不再害怕,也不再犹豫。   回到C市,我才意识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原来租的房子已经退了,我晚上住哪里?   然而不等我抛出这个问题,郁临深像是已经跟我商量好了似的,车停稳后,直接把我的东西都拎回他家,把我的行李箱拿到我第一次留宿时住的那个房间。   我站在房门口,不大确定地问:“你把我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干嘛?”   他弹了一下我的脑门:“那你今晚想睡大街?”   “但这样——”我低下头,“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他好笑,“放心,我不会不经你允许就对你动手动脚的。”   我的脸腾地热了,和好后的这几天,我们虽然同床共枕,但除了抱在一起亲吻外,他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即使有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渴望,但他仍然表现地十分君子,我也不好去主动。其实我倒并不介意发生点什么,反正做已经做过了,也没什么可多想的。   此时听他这样坦然解释,我才明白他的克制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一时间,我心里百感交集,想笑,又想哭。当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时,我已经上前一步,圈住他的脖子,去亲他的脸,尽管脸上的热度还没消失,我依然想这样做。   “酒媚……”在我打算吻他的嘴唇前,他轻唤我的名字,打断了我,“你想做什么?”   我的目光在他唇上流连,听后微微一笑:“你说呢?”   话音才落,他已经扣紧我的腰,不带一丝犹疑地吻我,他的唇、他的双手,都是那么的热烈而温柔……      ☆、12-6   假期结束,郁临深果然没去上班,坚持要在家陪我,我劝了他几次,他都不听,直说他需要再休息一段日子,想和我好好享受几天无忧无虑恋爱的日子,我只好依他去,毕竟他愿意把工作放在一边,只为专门陪我,我心里还是止不住开心的。   只不过他的手机也频繁响起,绝大部分都是工作上的重要电话,周五下午,当他又在电话里帮同事答疑解惑,指点迷津时,我再也忍不住了,等他一挂电话,就拿出不容反驳的姿态对他说:“临深,你多陪我这几天已经足够了,下周一去公司上班好不好?”   他嘴唇动了动,准备说什么,我没给他机会:“别再说不了,我下周也要回去上班的。再说了,现在我们住在一起,每天都能见到,我真的不需要你花费自己的工作时间陪我。”   他认真看着我,忽地咧嘴笑了:“好,都听你的。”   我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也跟着笑了:“你也太听我的话了,我真怀疑现在的你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以前的你可是拽得跟什么似的,还老是对我爱理不理,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   他略微错愕地瞪大眼睛:“我以前没你说的这么混蛋吧,最多只是觉得你在我眼里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所以我才会以非平常的方式和你打交道。”   “你简直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谁之前承认他那时候怀疑我人格低劣的?”我也蹬他。   他马上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表情,讨好道:“咱别翻旧账了,那是我以前有眼无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我这么乖的份上,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吗?”   我心里得意,抬手毫无章法地揉乱他的头发,揉成鸡窝状了,才一拍双手,解气道:“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好了。”   他还是笑着,一口白牙晃地人眼花,即使顶着一头乱发,也丝毫不影响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我把头靠在他怀里,想到必须要见的那些人,瓮声瓮气道:“临深,我明天打算回去见爸爸,还有……她。”   我知道他清楚我在说谁,我也没问他离开C市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事实上,我觉得没必要问他,有些事需要我们共同面对,但其他一些事,只能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这天晚上,我给柯梁爱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已回C市,想下周回公司上班,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问:“你今天才回来的?”   “不是,回来好几天了。”   “酒媚!你回来好几天,今天才想起来通知我!?”她大吼,手机里即刻传来方明青焦急问她怎么了的声音,我心虚地赔笑:“梁爱姐,别生气,你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呢,我这不是前几天没想好怎么和你说嘛,你说我那时候突然撇下工作,现在又突然说回来,当然会不好意思开口……”   “你也知道会不好意思,”她冷哼,声音倒是缓和了,“这么说,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要来跟我解释了?”   我看着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某人,笑说:“快了,我一回公司,就给你一个详细的解释。”   她叹气:“行了,到时候再说,我得去吃点东西。”   “去吧去吧,别让宝宝饿着了。”   “好了,我挂电话了,你去陪你家郁临深做运动吧。”   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又看了一眼右前方运动地直喘气的男人,无语地差点就要仰天大笑了,就当我自己想歪了吧……   爸爸得知我要去见他,显得十分激动,我一进门,又是泡茶又是递零食的,全把我当成小孩子了,热络中带着一点陌生的距离感,让人心里非常不好受。想起那一日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不大自在,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爸,对不起。”   他坐在我旁边,听到我喊他爸,面上一喜:“阿媚,你回来就好,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们的错,不该瞒着你。你妈她,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强势惯了,你别怪她。”   我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茶几上,摸到他粗糙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我不怪妈妈,是我任性了,不该一气之下一走了之,让你们担心。不管你们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们养育了我这么多年,为我付出那么多,在我心里,你们就永远是我的爸妈。”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反握着我的手:“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和郁临深既然彼此喜欢,就好好在一起,你妈她不会再反对的。知道你要来,我刚才特意给她打了电话,她还让我告诉你,有时间的话,和临深一起去她家吃饭。”   我的心里酸酸的,眼睛很快湿润了,但我还是让自己保持微笑:“爸,谢谢您对我这么好。”   他慈爱地拍了拍我的手,道:“谢什么,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呢?只要你和酒舒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我和你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说:“我说的妈妈也包括你的亲生母亲,也许她曾经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但这么多年,她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   我苦笑:“爸,每个人做任何决定都会有她的理由,我不会恨她,大概也能理解她,但在感情上,我目前还做不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能也没办法和她母女相称,但您放心,我会去找她,和她冷静谈一谈的。”   推门走进咖啡馆的时候,店里的客人依旧寥寥无几,吕微正坐在收银台后面无聊地摆弄手机,听到风铃声,也浑不在意,不知道是玩手机入了迷,还是根本没觉得会有客人进门。另一个服务生相对勤快一点,手上拿着便利贴和笔站在一张木桌前,等着客人点单。   我往收银台前一站,屈指敲了敲桌面,这才把吕微的注意力转过来,她一见我,高兴地大叫:“阿媚姐!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可是好久没见你来了。”   她的热情有点让我招架不住,我回头看了看正往我们这边好奇张望的人,压低声音说:“我来找你们老板,她在楼上?”   “不在,”她拿起手机,不知道拨谁的电话,一边指着手机说,“我给红姐打电话,她说过,要是你来找她,她不在的话,就给她打电话说一声。啊,通了。”   吕微打完电话,收起手机对我笑:“阿媚姐,红姐一会儿过来,她让你去楼上等她,我带你上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守在这里。”我说。   “那你想喝点什么?我一会儿给你送上去。”她没坚持。   “现在不用,等我想喝的时候,我会下来和你说。”   二楼一个人也没有,我照例坐到以前和红姐经常坐的位置上,然后看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想着待会儿的见面。排成一队的大雁从视线内悠悠划过,向南迁飞,在蓝天和白云之间交替穿梭,归往栖息之地。   前方传来清脆的上楼声,很快,那道总是着红色衣裙的丽影出现了,她脸上依旧化着浓到近乎妖艳的妆,但这一次,我却看到她掩藏在厚厚妆容下的真实情绪——那是一张汇集着脆弱、坚强、期待和绝望,不得不向岁月妥协的面孔。      ☆、12-7(尾声)   她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叉相握,眼睛牢牢注视着我,嗫嚅半天,才说:“阿媚,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我冷漠地说。   她不安地把目光移到手上:“知道我是你妈妈的事情。”   我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心软,但见她这样子不复从容、失去镇定,我忽然难过了,甚至同情起她来,同情这个把我带到世上的女人。   我看着她盘地纹丝不乱的头发,幽幽启口:“去你家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她把目光重新移回我的脸上,但我却看向了窗外:“那天下午我睡着的时候,郁临深来找过你吧,本来我以为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只是做梦,后来离开你家,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你真的接过郁临深的电话。然后我就知道了,知道了一直充当我知心大姐姐的人原来就是我的亲生母亲,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现在要带酒媚回去,她留在你这里不合适。”郁临深说。   “你不能带她走。难道你不知道,她妈妈会那样对她,就是因为你们的爱情吗?既然你没办法保护她,那就请你放开她,我知道她爱你,但我不能看着她因为你继续受伤害!”红姐的语气少见地狠戾。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郁临深一声冷笑,我想他大概是动气了:“你凭什么说这番话?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就算你和她是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没权利插手我们的感情。”   “我当然有权利,因为她是我的女儿!”红姐的回答尽管刻意压着声音,却仍然掷地有声。   郁临深没有说话,想必他肯定相当震惊。   红姐继续说:“既然你知道她现在安然无恙,那就请离开吧,就算你要自己管你们的事,也请另找时间,等她心情平复了再来找她。”   这不长的一段对话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了一个多月,时常折磨着我,让我没办法冷静思考。直到郁临深出现在N市,我才在这件事上找回一点理智,也能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仔细想想,也是有迹可循的,她当年的离开,她的突然重现,她的关心,她看我时眼神里偶尔流露出的失神和欲言又止……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证实它的真实性,然而要让我从心底里接受,我却是抗拒的。   “对,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她失落的语气在我的耳边响起,”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吧,我不会再隐瞒了。”   我强迫自己不看她,咬牙忍着泪说:“请把事情完完整整告诉我,包括我亲生父亲的事。”   “其实……我是你妈妈的妹妹,”她苦笑一声,继续道,“只不过我是被领养的。你外公外婆是好人,我从小就是孤儿,是他们心善,才把我带回去养育。你妈妈一直不欢迎我的出现,毕竟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喜欢把父母对自己的爱給分走一半的人。她比我大六岁,她和你爸爸结婚那年,我十六岁,虽然她当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对我的讨厌只增不减,我那时候比较叛逆,很让父母头疼,十六岁就和男人混在一起谈恋爱,十七岁就怀孕了。你妈妈会厌恶我,也不是没理由的。”   回忆到这里,她停下了,我侧头看她,发现她也和我一样,盯着窗外看,只是眼神空洞,像没有聚焦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我不想和她四目相对,于是慌张把视线放到了窗外,她苦笑着叹气:“父母对我失望透顶,他们劝我打掉孩子,叫我不要犯傻,但我根本听不进去,或许你不明白,待在那个家里,我是愧疚的,也是压抑的。我觉得只有那样,我才能挣脱,得到自由。你爸爸也语重心长地劝我,但每次你妈妈碰到他和我单独在一起说话,就会大发脾气,骂我不要脸,丢他们家的脸面。后来我不顾他们的反对,跑到外面,和你的……父亲偷偷在一起生活,他家条件不错,最后我们东躲西藏了几个月,生下了你,本以为他以后会娶我,可是没多久,他就被家里人带回去了。我走投无路了,只能带着你回家。”   我以为她哭了,但她面容平静,直到嘴角尝到咸涩的滋味,我才发现,哭了的人是我。她伸手过来,应该是想要抹去我的泪水,但被我往后一靠躲开了,她尴尬地收回手,继续平静地叙述,不疾不徐的口吻仿佛在诉说别人的往事:“回家后,我才知道,你外公因为我离世了,你妈妈特别恨我,看到我抱着孩子回来了,死活要赶我走,你外婆见事已至此,提出把你登记在你爸妈的户口上,做他们的女儿,叫我继续上学,免得邻里说闲话。你爸爸没有异议,但你妈妈态度十分强硬,不管我怎么求她,她始终不松口。”   我想象着她祈求母亲时绝望恐慌的样子,心里泛起刀割般的疼痛,但依然倔强地不去握她的手,好给她说下去的力量。   “不过还好,你外婆和你爸磨破嘴皮子,她才同意,但她是有条件的,我必须和他们断绝关系,并发誓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才同意让你做她的女儿,她无法忍受我的存在,因为她觉得,我的存在是对他们家的羞辱,”她的声音里是浓浓的苦涩,“那时候我没有办法,为了你能有个正常的生存环境,我只能答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爸爸和我保持联系,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早就绝望地死掉了。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除了你外公外婆,就是你爸爸了,他是个好人。”   “所以,我第一次来这里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你女儿了,对吗?”我擦去泪水,看清了她红通通的眼眶,发现自己再没法保持淡定了,“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后来为什么又不声不响地离开?”   她抓住我的手,力气大的吓人:“对不起,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活生生在自己面前,我无数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告诉你,可我不能打扰你平静的生活,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当初的誓言。”   “然后你出去玩了一圈,觉得自己的心态恢复地差不多了,认为再面对我不会失态了,所以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扮演我的知心姐姐?”   她没有回答,看我的眼神是难以形容的悲戚,我抑制住又要出来兴风作浪的眼泪,问她:“我的亲生父亲在哪里?”   她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是吗?那之前来这里找你的那个中年男人呢?”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咄咄逼人的,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探问。   “他不是,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想也没想地回答,“我没有骗你。”   我抽出自己的手,盯着她就算惊慌失措也不会紊乱的浓妆,问:“最后一个问题。我爸妈会离婚,是不是因为我爸喜欢你?”   “绝不是!”她扬声否认,“你爸爸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背叛你妈妈,他对我是挺好,但绝对不是因为男女之情。他们离婚,我毫不知情,经历过那样的风浪之后,我怎么会有心思再去想着儿女情长,更别说去破坏对我有恩的你爸爸的家庭了。”   我没再问什么了,我相信她说的一切,会问她这个问题,我也只是求心安罢了。如果来这里之前,我还是愤怒的,那么此刻,在知道一切真相后,我真的可以平静下来了,我不是冷血动物,面前的女人在十七岁的花样年纪生下我,又不得因为我而抛下我,因为我的存在,她也丧失了追求幸福的能力,基本葬送了自己大半的生命,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愤怒、去恨她呢?但我们都知道,以前坐在一起没有顾忌地想聊什么就聊什么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至少现阶段的我,没办法认同她这个妈妈。   包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扯回我的思想,我在红姐殷切的眼神下,拿出手机来看,是郁临深发来的消息:“酒媚,如果事情处理完了,来一墨书店找我,我在二楼等你。不见不散。”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楼梯走去,却被她喊住:“阿媚!”   我停下步子,回头看她。她也看着我,眼里充满恳求,我知道我该给她原谅,至少得告诉她,我有一天会原谅的,然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太阳向西沉落,余晖的光还是热的,一点点驱走我内心的寒冷,我取出包里的湿巾,细细擦着脸上的泪痕,同时努力扬起嘴角笑,最后竟真地能自如微笑了。   我来到书店二楼,几乎每个书架旁都围满了购书的学生、家长,当然也有不少独自前来的成年男女,他们有的在悄声议论着手中的书籍,有的在眉飞色舞地对身旁的同伴描绘着什么,有的则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捧书阅读。   我在几个书架附近转了转,都没看到郁临深的身影,于是走到一个人相对少的书架前面给他打电话,手机一直无人接听,正当我要拨第二遍,有人冷不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去,来人不是郁临深又是谁?   “你去哪里了?”我撅嘴抱怨。   他的脸上是罕见的别扭的羞涩,只见他清了清嗓子,飞快地朝四下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的眼神让穿着纯白衬衫的他看起来像个打算趁着老师不注意偷溜出课堂的男孩。   他这番反常的举动让我好奇又纳闷:“你干什么呀?”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挺直脊背,双手递出一个蓝色信封,中规中矩地说:“我的名字叫郁临深,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但我和所谓的前妻已经没有任何情感或者财产纠纷,因为那段婚姻买的房子,我也已经处理掉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我爱上你了,认定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这里面有一封我写的情书,还有一副房门钥匙,希望你能接受它们。”   已经有人好奇地看向我们这边,离得稍微近一点的几个人大概听到郁临深说的话了,于是朝我们走近了一点,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惊奇的表情,甚至还有人拿出手机录像,一边鼓励郁临深加油。   停不住的眩晕感袭来,我完全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还是他叫了我一声“酒媚”,我才感到双脚的确踩在实地上,而不是悬在半空中。   我看着他手中的信封,那些爱他的日子在脑海里一幕幕回播,而我只觉得满足。他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知道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拥有自己曾经渴盼的一切。   我接过信封,仍然傻傻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他突然靠近我,悄声说:“酒媚,不打开看看吗?”   我咬了咬嘴唇,手指颤抖着撕开信封,取出一串钥匙捏在掌心,打开对折的信纸。   信十分简洁,只有短短两行字。   “酒媚,如果你接受我作为你今后的伴侣,那么,明晚六点,请带着这串钥匙前往如下地址,我会在那里等你。”   下一行写着一串陌生地址。   我抬起头,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温柔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答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等,只是为了看我。   我开心地笑了,没有泪水。   也许,这是一封最不像情书的情书,却是最有诚意的一封独属于我的情书。未来那么长,我们的爱情,或许只能用余下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来书写才足够,又或者,根本不会有写完的那一天。不过这有什么所谓?因为......我们会一直勇敢爱下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剧情无变动,只是把我看到的小错误和不够贴切的表达给改了下,其他的,以后要是看到了,再来改掉。。。 酒媚和郁临深,我希望他们俩能一生一世走下去。还有喜欢这个故事的读者,也希望你们一直幸福开心。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